第一百一十五章:除夕盛宴

年關將至,宮中上下忙碌起來,為著在昭華殿舉辦的那場除夕盛宴。

一片祥和的氣氛中,卻是暗流洶湧,各方勢力都已蓄勢待發,到了劍拔弩張之際。

宮墻之內寒風蕭蕭,這一年的盛都城,比過往都要冷。

付遠之踏入小佛堂時,鄭奉鈺還跪在佛像前,素衣披發,手持念珠,虔誠地誦著經文。

自從付遠之那時棄考,在花船上對她說了一番萬念俱灰的話後,她回去就大病了一場,精氣神都泄了般,人一下似蒼老了十歲。

從前的許多執念如煙消散,她連付遠之大婚都未出席,只開始閉門不出,真正過起了吃齋念佛的日子。

不是她不愛自己的兒子了,而正是因為太愛,才無顏見他。

誰也不知,她被夢魘纏身,無數個夜晚都是淚流滿面地驚醒,耳邊只不停回蕩著那日花船上,那個蒼白絕望的聲音——

“我報復不了任何人,我只恨自己,為什麽要出生在這個世上……”

“如果母親生下我,不是因為愛意,而是因為恨,那我寧願自己……從未來過這個世上。”

仿佛做了一場大夢,她乍然醒來,人生已過大半,回首望去,才知道自己錯得有多麽離譜。

可惜,醒悟得太晚了,她愛如生命的那個孩子,世上唯一的骨肉,已被她親手推入了深淵,萬劫不復。

窗外寒風呼嘯,這一年的鄭奉鈺,鬢邊終於生出了白發,連同一顆垂垂老矣的心,徹底失去了生氣。

付遠之來到時,極力平復著呼吸,不讓眸中的淚光顯露出來。

他是來向鄭奉鈺告別,並送她離去的。

舉事在即,成敗未知,六王爺也不敢冒險,特意安排付遠之負責此事,將家中女眷一同安置往遠在千裏外的一座寺廟中。

付遠之此來便是接鄭奉鈺與璇音郡主匯合,讓人送她們離開盛都,那寺廟中已全部安插了他的人手,將鄭奉鈺送到那,他很放心。

並且,六王爺萬萬不會想到,他自以為妥善的安排,卻正好給了付遠之一個牽制他的機會,若真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付遠之還能有這樣一步後招對付他。

總之,這個除夕夜,注定會有一場腥風血雨,付遠之不知道,今日一別,會不會是自己與母親……最後的一面。

“母親,東西都收拾好了麽,我來接你走了。”

付遠之的聲音在佛堂中輕輕響起,那道跪在佛像下的背影卻一動不動,直到過了許久,才在繚繞的檀香間,忽然開口道:“遠之,你鎖在匣中的那些燕子箋,母親全部……看到了。”

沒頭沒腦的一句話,叫付遠之瞬間怔住了,鄭奉鈺緩緩轉過身,一張臉已落滿了淚。

付遠之大婚那一日,她稱病沒有出席,而是拄著拐杖,一瘸一拐地走進了那間小黑屋,摩挲著付遠之坐過的每一處角落,還打開了那個封存的木匣。

直到那時,她才知道,原來這麽多年來,她的孩子過得有多麽壓抑痛苦。

一張張燕子箋上,字字泣血,承載著一顆最絕望,最支離破碎的心。

泥中花,不堪折。

身如蜉蝣,雨打飄萍,命賤如斯。

還有那麽多個力透紙背的“忍”字,簡直無法想象那些年,小小的孩童是怎麽咬牙捱過來的。

每一張燕子箋都染著灰敗之色,罩著揮之不去的陰霾,就像他那段被囚於籠中,不見天日的人生。

唯一有色彩的是幾張寫滿了“阿雋”的燕子箋,那滿帶歡喜的兩個字,反反復復,都可以想見少年寫下時,唇邊是噙著一抹怎樣動人的笑意。

無法言說那一刻鄭奉鈺心中的悸動,時隔多年,她坐在兒子再不會回來的小黑屋中,顫抖著手,將那些寫滿“阿雋”的燕子箋捧入懷中,失聲痛哭。

“遠之我兒,母親終於知道,終於知道自己做了多麽殘忍的一件事!”鄭奉鈺紅腫著雙眼,泣不成聲:“我逼你離開心中至愛,是在活生生將你的一顆心,鮮血淋漓地剜出來啊!”

他一次次苦苦向她哀求,她卻置之不顧,一雙眼睛只被仇恨蒙蔽,看不見他的痛不欲生。

“母親怎麽可以這樣殘忍對你,你那時跪在地上,求過母親多少次,你說你願與萬軍廝殺,卻不願背棄心之所愛,你說盼母親成全,留你這唯一念想,縱使前路艱難,你亦無怨無悔,你那樣苦苦求著母親,母親卻冷血無情,反而將你一步步推入了深淵……”

“我可憐的孩子,你從小到大都那麽乖,那麽聽話,從來不敢忤逆母親的任何意思,母親也總想把世上最好的東西都給你,因為在這冷冰冰的世界上,只有母親與你是相依為命,是血濃於水,是最密不可分的關系,可到頭來,傷你最深的人,卻恰恰是你的母親啊!”

鄭奉鈺哭得傷心欲絕,渾身止不住的顫抖,付遠之也熱淚盈眶,一下跪在了她身旁,摟住了她瘦弱單薄的身子,哽咽道:“母親,快別說了,什麽也別說了,那些都過去了,孩兒從未真正記恨過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