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小駱駝哥哥

書院休沐日到來的那一天,姬文景再一次問向駱秋遲:“你真不打算跟我回府,小住兩日,要一個人待在這空蕩蕩的書院裏?”

駱秋遲百無聊賴地躺在床上,撐起腦袋,有一搭沒一搭地把玩著腰帶,點點頭:“這麽快就隨你上門,我沒做好心理準備啊,再說了,才出了前档子那事兒,我又生得這般儀表堂堂,去你府上,實在怕你哥哥誤會啊……”

“去你的,你愛待哪待哪兒,我不管你了!”

等到姬文景也同眾人一起離開了書院,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平日熱熱鬧鬧的書院,只剩一地寂寂泛黃的夕陽。

駱秋遲望著窗外斜陽,草木隨風搖曳,黃昏中天地一片靜謐,長空連只掠過的鳥兒都沒有……竟是忽然間一個詞湧上心頭,形單影只。

平日不覺,一大幫子人打打鬧鬧,去哪都前呼後擁,無憂無愁,好不快哉,但只有這種時候,才於孤寂一人的書院裏,深深看清楚,其實自己……是沒有家的。

從前在青州,東夷山上有過一個,還有一幫出死入生的兄弟,但慘烈一戰後,兄弟死了,地盤剿了,家也……沒了。

天下之大,他駱秋遲,真真正正地成為了一個……孤家寡人。

一只手不覺摸上了臉頰,細細摩挲著那道淺淺小疤,目光一陣失神。

不知為何,這孤零零的黃昏之中,竟分外想念起,往日那個嘰嘰喳喳,成天尋來古怪偏方,不是灌他活吃泥鰍,就是讓他生嚼蟾蜍的聲音……

可這般日子裏,她也是要回家的,家中有阿娘等著她,那個據說會舞雙刀,很是厲害的俠女娘親。

他的娘沒那麽傳奇,只是村中一個普通的婦人,但依稀可辨的記憶裏,是生得很美很溫柔的,若是他娘親還在,一定會像小時候一樣,將他抱在膝頭,摸摸他的臉,問他,衡兒,你怎麽受傷了?臉上還疼不疼啊?讓娘好好看看,吹一吹就沒事了,我兒不疼的……

長長的睫毛顫了顫,有氤氳的水霧一點點升起,模糊視線中,遠處炊煙繚繞,米香四溢,是家的味道……

風拍窗欞,床上那道白衣一激靈,陡然醒轉過來,心頭一跳,狠狠一吸鼻子:“大老爺們,有點出息行不行?別跟個娘們似的,不許想了不許想了……”

他一撩腰帶,索性一把坐了起來,從枕下摸出了一副棋盤,拂袖展開,正打算自己跟自己來一局時……

外頭忽地傳來窸窣響聲,長風習習,窗口忽然冒出兩個陶瓷娃娃,一男一女,各自頭上頂著一顆棋子,嘴角咧開,憨態可掬,相映成趣。

黃昏中,那兩個陶瓷娃娃一動一動,窗下有人捏著童聲道——

“小駱駝哥哥,你怎麽不開心呀?”

“小猴子妹妹,你怎麽知道?”

“因為你就差把難過兩個字寫在額頭上了呀,是不是大家都走了,留下你一個人,孤單寂寞了,你想家了?”

“誰說的?我是男子漢,才不會這麽沒出息呢!”

“可是男子漢也可以想家啊,生病了當然要有家人照顧才行,你不用不好意思的。”

“但是,我已經沒有家人了,不會再有誰照顧我了。”

“還有我呀,小駱駝哥哥,你忘了嗎?你想吃泥鰍嗎?”

“那還是……算了吧,小猴子妹妹,我不太想見到你。”

“不要這樣,小駱駝哥哥,勇敢一點,不要做膽小鬼,泥鰍可好吃了,真的,肥肥滑滑的,吃了一條還想再吃一條……”

床上,那身白衣再忍不住,一拍棋盤,笑道:“夠了,你再說下去,我可把你扔出院子了!”

兩個小娃娃一頓,窗下站起一人,清雋靈秀,笑吟吟立在花間,一襲柳色長裙,夕陽籠罩下,烏發飛揚,風中不勝動人。

駱秋遲眼睛亮了亮,卻輕咳了兩聲,裝模作樣道:“你怎麽沒有走,沒回奉國公府嗎?”

聞人雋莞爾一笑,舉起手中兩個陶瓷娃娃,“回了呀,路上看到兩個娃娃很是可愛,傻呼呼的樣子很像一個人,就買了來,想送回書院叫那人看一看,誰知道那人躺在床上,愁眉苦臉,可憐兮兮的,還想家想到哭鼻子了……”

“住,住嘴,不許說了!”駱秋遲難得結巴一回,神色有些不自然,厚如城墻的臉上更是破天荒地紅了一遭,窗外聞人雋笑得更壞了,挑挑眉道:“想家就想家嘛,駱小師弟,師姐又不會笑話你,幹嘛這副小媳婦樣兒?”

“你,我說你,你這只小猴子皮癢了是不是……”駱秋遲咳嗽一聲,努力擺出老大的威儀。

窗下,那襲柳色長裙卻搖搖頭,背著手站在風中,俏生生道:“皮不癢,手倒是癢了。”

她白皙的下巴一擡,指了指屋中,“一個人下棋多沒意思,不如跟我過過招?看看我棋藝比之東夷山上,是否有進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