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姬畫師

斜陽傾灑,趙清禾站在路口,猶疑了半天,最終還是邁出了腳步。

這是竹岫書院旁的一條後巷,開了間萬寶齋,一般人不會踏足進來,能摸到這的都是達官貴族,其中不乏宮學子弟。

因為萬寶齋的東西確實好,但也確實……貴。

趙清禾今天久久失神的原因就是在這,不,確切地說,是昨天在這,她撞見了姬文景,撞見了來萬寶齋買畫具的姬文景。

那時他在挑選畫具,並未注意到角落裏的她,但她卻將他與老板的話聽得一清二楚。

姬文景看中了一塊墨錠,但卻價值不菲,那老板寸步都不肯讓,姬文景只得失落而去,臨走前還將那塊墨錠看了又看,讓老板為他留著,他攢夠了錢就會來將墨錠買走,老板卻表示,萬寶齋的東西從來留不住,想買就要趁快,不然可會被其他貴客買去了。

趙清禾回去後想了一整晚,總忘不了姬文景那眼神,她不是沒有聽過姬氏侯府的一些軼聞,但親眼見到,還是不免難過。

據說姬氏祖上並不是什麽貴族,侯位毫無根基,得來全憑一手妙筆丹青,或者說……是一段不可告人的關系。

那時姬家的祖上是個宮廷畫師,當時在位的獻帝也好書畫,極為喜愛他的丹青,與他時常秉燭夜談,將人留宿在自己宮中,甚至連各宮妃嬪那都不去了。

久而久之,朝野與民間開始傳出一些難聽的話了,說那姬畫師不僅筆下功夫好,別的地方的功夫更是妙,把聖上迷得是神魂顛倒,後宮三千女人瞧都不瞧一眼了。

這話到底傳進了姬畫師耳中,他雖然色如春花,生了張極美的面孔,卻是個心高氣傲的主,當下,進宮闖進了朝堂上,當著文武百官的面,對著龍椅上的那位,親手折斷了自己的畫筆,說此生再不碰丹青書畫,並自願請旨離開皇城,遠赴漠北從軍。

獻帝大驚失色,連番挽留下,居然當堂嘔血,滿朝震驚,那姬畫師也便沒能走成,這事就擱置了下來,後不了了之。

從那之後,也沒人敢瞎嚼舌頭了,獻帝在好幾次的重大場合上,都攜姬畫師出席,字字鏗鏘有力,說他二人是君子之交,高山流水般的情誼,不容小人詆毀。

大家自然舉杯附和,連連點頭,但心裏怎麽想的又是另外一回事了,總之再沒人敢去得罪姬畫師了,每個人都知道,獻帝看重他,比看重自己的命還來得緊要。

就這樣,姬畫師娶妻生子,安穩度日,畫了一輩子畫,也陪了獻帝一輩子。

獻帝臨終前,最後見的一個人就是姬畫師,沒人知道他們說了些什麽,只知道姬畫師回去後就大病了一場,燒了過往多年所作丹青,獻帝的畫像更是一張都未留。

這本是個大逆不道之舉,但無人敢問罪於他,因為獻帝留下了一道旨意,不僅許了姬氏一門侯位,還保姬畫師與其子孫後代,無論所犯何事,都不可追究,換而言之,姬世子孫,雖不是正兒八經地出身貴族,但某種意義上,比真正的貴族還要幸運。

只是同時,這也注定姬氏侯府是個空架子,得來毫不費力,立足也毫無根基,人脈仕途上都不會有什麽大作為,傳到姬文景哥哥手中時,更是可稱得上“清貧”。

因為姬文景的哥哥好賭,侯府每月只有那麽多份例,他挪去一大半賭了,剩下的除了支撐一整座侯府外,還得拿出一份,給姬文景購置各種昂貴畫具色料,一年十二個月,侯府有十個月是處在捉襟見肘的境況下,在皇城中也一度淪為各大世家的笑柄。

但就算是這樣,姬文景也從不肯賣畫。

是的,他繼承了祖上的一手妙筆丹青,一幅畫可值千金,可他從不曾出手過,就算哥哥賭輸了,急紅了眼,他也寧願將畫撕毀,冷眼而去,同當年他那位朝堂斷筆的祖上一般,寧折不彎。

如此一來,姬文景的哥哥也沒轍了,只能靠別的地方,比如說……收下不菲的酬金,讓姬文景去青州贖人。

那次孫左揚找上門來,姬文景的哥哥別提多高興了,姬氏在皇城世家中地位獨特,沒人敢動,但也沒人願意結交,好不容易逮著一次機會,姬文景的哥哥幾乎要貼上去了。

趙家給了一大筆錢,姬文景知道時,他哥哥已經收下錢,一口應承下來,他即便再不情願,也只能去了青州一趟,但卻在把人帶回後,趙家又來送謝禮時,將那些金銀珠寶通通扔了出去,他哥哥也被他嚇得不敢去拿,只能賠著笑臉,送走了趙家的人。

這些事情,都是趙清禾的三哥告訴她的,那時三哥還沒得個校尉之職,跟著押糧隊去往青州,同趙清禾說完後,還嘖嘖感嘆了幾聲:“龍生龍,鳳生鳳,這當弟弟的倒像足了祖上,哥哥卻跟撿來似的,除了那張臉,渾無一處似姬家人,當真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