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上山為匪

“竹岫書院的弟子打發起人來,或許都是一樣的,那個錢袋裏也裝滿了金葉子,不多不少,剛好十五片,折算成一年一片,可不就輕巧買斷了駱衡十五年的人生?”

屋裏,講述的聲音平平如許,聽的人卻已經熱流逼上眼眶,肩頭微顫不已,聞人雋揪緊手心,再也忍不住鋪天蓋地的酸楚,剛要開口時,東夷山君卻已經扭頭望向她,饒有興致地一笑:

“你猜,駱衡把那屍體和金葉子,埋在了城郊第幾棵柳樹下?”

聞人雋一頓,眼眶紅紅的,不知該說些什麽,東夷山君已經微眯了眸,幽幽一嘆:“是第七棵呀,第七棵歪脖子柳樹下,因為他養的小猴子,也剛好七歲了。”

跟了駱衡七年的小家夥,一直被駱衡叫作“小衡”,當一點點扒開泥土,在樹下親手將它的屍骨埋進去時,駱衡覺得自己也跟著死去了。

他沒有再背那個可笑的書簍,只是頭也不回地離開了盛都,他也沒有再回自己的家鄉,因為那裏說不定已經有人在等著他了,他只是孑然一身,去往了大梁一處最邊陲之地,青州。

在那裏,誰也不認識他,誰也不知道他的過去,他每日在街邊架個棋攤子,五文一局,輸贏翻倍,勉強糊口混日,收攤了就去飯館打點酒,一路喝一路腳步踉蹌,散亂的長發遮住大半張臉,只露出一個瘦削蒼白的下巴。

小衡死了,駱衡也死了,從前那些遠大志向像也埋在了柳樹下一般,他一顆心再也掀不起絲毫波瀾,每天只是行屍走肉地活著,直到那年秋末,他迎來了自己十六歲的生辰。

那天不知為什麽,駱衡麻木的心中比往日多了些起伏,他忽然很想早點收攤,回去為自己做一碗長壽面,暖一下被酒喝傷的胃,讓自己像個“人”一些。

但不甘寂寞的老天可能又想看戲了,就在他比往常提前一個時辰,準備收攤回去時,一道魁梧身影在他的棋攤前坐了下來,硬梆梆吐出三個字:

“來一局。”

他透過蓬亂的長發,看清那是個滿臉大胡子的英武莽漢,擱在平時,他一定會秉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下完這一局,但偏偏是今日,今日他不想再向任何人輕易低頭,是故,在與那莽漢對視許久後,他終是沙啞著聲音道:

“不好意思,今日要收攤了,明日請早。”

那漢子一動不動,只是從懷裏掏出了一片金葉子,隨手扔在了棋盤之上,依舊是硬梆梆的三個字:“來一局。”

他若是不掏這片金葉子,駱衡說不定還有可能同他倉促應付一局,但就是這片金葉子,刺痛了駱衡的一雙眼,徹底激起了那些不堪回首的前塵往事。

他幾乎是把那金葉狠狠摔了回去,起身麻利收拾起棋盤,語氣冷如冰霜:“說收攤了就收攤,多下一局也不成,明日你再來就是,不用多給,我只收五文。”

那漢子伸手一攔,虎目威嚴,又從懷裏拿出好幾片金葉子,一股腦兒扔在駱衡的棋攤上,依舊是粗聲粗氣的三個字:“來一局。”

駱衡瞳孔驟縮,再也克制不住,把那些金葉子狠狠一掃:“說了不下就不下,我回去有急事,你不下這一局難道會死嗎!”

這個“死”字仿佛戳中漢子心中某根弦,他一下站起,伸手指向駱衡:“你再說一遍。”

駱衡冷著眉眼:“不下,請讓讓,我要收攤回去了。”

那漢子霍然大怒:“現在天色分明尚早,明明不是收攤的時間,你是瞧不起我怎的,還是趕著回去投胎嗎?為什麽不跟我下這一局?”

駱衡也來了脾氣:“你管我回去做什麽,我今天就是想提前收攤,就是不想多下這一局,怎麽樣,要你管嗎?你難道是蠻不講理的土匪嗎?”

之前那個“死”字已經觸了黴頭,這個“土匪”更是直擊要害,那漢子目光驟然大變,抓起那把金葉子摔在駱衡臉上:“混帳東西,我再問你最後一遍,你究竟下不下?”

動靜頗有些大了,引得周圍不少人湊上前來,這場景依稀回到當日晏府門前,那如夢魘般的不堪經歷,駱衡只覺臉上火辣辣的,胸膛血氣翻湧,猛地擡手將棋盤一把掀翻:“不下,不下,就是不下!你把我雙手打斷了也休想我同你下這一局!”

黑白棋子嘩啦啦落了一地,塵屑飛揚,夕陽籠罩下,圍觀眾人齊齊一驚。

“你他媽有病嗎?”那大漢徹底被激怒,踩著棋子上前一把揪住駱衡衣領,雙眸殺氣迸射:“老子這就成全你,斷了你這雙胳膊信不信!”

“來啊,你來啊,你把我殺了吧,反正我活著也沒什麽意思了!”駱衡嘶聲吼了回去,那大漢反倒一怔,眸光幾個變幻後,一把扭住駱衡胳膊,只聽哢嚓一聲,他骨頭微微移位,疼得額上登時冷汗涔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