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靈州的夏夜與上京不大一樣,夜風濕潤,還沾著白日未歇的熱氣。

明檀不願回話,江緒也沒勉強,稍站片刻,便悄然退出了內室。他一路行至屋外,定定負手立於台階之上,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而明檀窩在被子裏頭裝著鵪鶉,腦子裏也混亂得很,甚至還生出些許因迷茫未知而帶來的慌張。

她知道,她一直都是很喜歡夫君的。但她喜歡的,應是容貌身份品行才華都十分出眾的――她的夫君。

所謂喜歡愛慕,都是建立在這個男人是她夫君的前提之上。

如若未生變故,未有賜婚,她的夫君換成梁子宣或是舒景然,她亦會喜歡,亦會全心全意與之相處。女子出嫁從夫,同心同德,又有何不對?

從前,她一直是這樣想的。可現在,她有些不確定了。不論她的夫君是誰,危難關頭,她都會為之不顧性命,不想獨活嗎?

她閉上眼,不知為何,眼前不受控制地浮現出一幕幕往日與夫君相處的畫面。

他總是話不多的,端肅,冷淡,有時還會表現出十分明顯的不耐,可對她,又總是有些溫柔的,包容,忍讓……

不知想到什麽,明檀的小腦袋忽然從被子裏冒了出來。她翻了個身,唇角不自覺地上翹著,心裏頭又是糾結又是甜蜜。

半晌,她將腦袋伸出床沿,試探著朝外面喊了聲:“夫君?阿檀有些餓了。”

外頭似乎“嗯”了一聲,不多時,江緒便領著呈宵食的下人一道進屋了。

……

如此良夜,不可辜負。

舒景然閑散賞月,尋至僻靜處,正欲對月吹笛,忽見雲旖半靠在不遠處的屋檐上頭,頗煞風景地啃著雞腿,他不由得喊了一聲:“雲姑娘。”

雲旖見他,啃雞腿的動作緩了緩,還下意識擦了下嘴邊的油。

“舒二公子。”

舒景然頷首,縱身飛上了屋檐。

“舒二公子,你會武?”雲旖稍稍有些意外,一路同行,她都沒看出這人竟習過武。

“略通。”舒景然笑了笑,拂凈瓦片,撩開下袍落座。

這話倒不是自謙,從他的輕功中,雲旖也看出他內力不深,大約只是尋常自保的程度。

她的雞腿剛啃一半,一時不好獨自繼續,可吃得正香,她又不願擱下,想了想,她還是將懷中捂著的另一包雞腿遞了過去:“給,舒二公子,請你吃。”

舒二垂眸,忽地一笑:“那多謝雲姑娘了。”

他眉目舒朗,展笑時更是令人如沐春風,雲旖怔了瞬,忙收回手,繼續啃著雞腿,只是動作不由收斂了不少。

“這是靈州的樟茶雞?”舒景然聞了聞,問道。

雲旖點頭:“我尋了生意最好的一家,說是已經做了三朝了,每日三更店家便會起爐,每日要賣數十爐的,樟茶香氣很是濃郁,舒二公子你嘗嘗吧。”

舒景然很想嘗一嘗,只是就這般徒手撕吃,委實是有些為難於他,沉吟片刻,他道:“舒某方用過宵食,待回屋一定好生品嘗。”

雲旖望了眼他手上的雞腿,緩慢地點了下頭,倒也沒多說什麽。

“對了,舒某一直有個問題想要請教雲姑娘,雲姑娘為何如此愛吃燒雞?”舒景然略有些好奇地問道。

雲旖莫名:“燒雞好吃啊,何況我也不止是愛吃燒雞,燒鴨燒鵝我也愛吃,好吃的我都愛吃。”

舒景然又是一笑。

雲旖垂眸,三兩下啃完了剩下半只雞腿,聲音含混道:“津雲衛無父無母,大家都很能吃的,也許是小時候受過饑荒吧,不過我也不記得了。”

聞言,舒景然稍頓:“抱歉,是舒某唐突了。”

“津雲衛無父無母是事實,小時候的事不記得了也是好事,舒二公子不必覺得抱歉。”

“雲姑娘能有這份豁達心境,實屬難得。”

“舒二公子,你們讀書人說話都這樣嗎?”雲旖都有些不好意思了,“還是說高中探花的才這樣?”

“‘這樣’是……怎樣?”

“就是……很會誇人?”雲旖揉了揉鼻子,“說話總是會顧忌旁人的感受。”明明是好友,卻不像主上,三天兩頭讓人滾,讓人提頭來見。

舒景然極淡地笑了笑:“人生在世,艱難之事已足夠多,少與人添堵便是再好不過。其實舒某幼時不懂事,進學時也曾出言傷及同窗,卻不知他自幼不受家人重視,掙紮多艱,三兩句話險些使其輕生,無知的殘忍最為傷人,犯過錯事,自省過後,或多或少都懂得溫和了些。”

雲旖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舒景然望著月色,忽而心念一動:“雲姑娘可想聽曲?”他輕撫玉笛。

“好。”

舒景然起身,長身玉立於月下,興起,行雲流水般吹奏了一曲《西江月》。

悠長一曲終了,舒景然緩緩放下玉笛:“這曲《西江月》共分三疊,首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