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殿內有那麽一瞬,靜得落針可聞。

明檀恍惚間以為自己聽錯了什麽,雖說這定北王殿下深得聖心且重權在握,但顧九柔好歹也是承恩侯嫡女,這般說話未免也太過狂悖無禮。

偏偏過了很久,殿中唯有資格駁斥的兩人都未置一言。

章皇後不出聲還算是情有可原,畢竟顧九柔的嫡姐玉貴妃沒少在後宮給她添堵。

可一向待玉貴妃恩寵有加的成康帝也是連句敷衍的圓場都沒打,只自顧自飲酒,仿佛眼下之事與他沒有半分幹系。

直到那身黑色錦衣離開,殿內都寂靜無聲,內侍也只是躬身相送,無人敢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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赴宴之前,大概所有人都沒想到,這場宮宴竟會這般草草收場。

出宮之時還未及酉末,天色將昏未昏,禦街正初上華燈。

明檀踩著轎凳準備上車,忽然聽到身後有人喊:“阿檀!”

她回頭,待看清來人,不由展笑。

白敏敏喊完這聲本要立時上前,可撞上明檀不經意間的回眸一笑,身後正簇簇燃明的瀲灩燈火仿佛都霎時沉寂失色。

皓齒明眸如盈盈秋水,淡眉彎唇又如款款星月。有美人兮,不外乎如是。

白敏敏看得在原地呆了片刻,還是靠貼身婢女提醒才回過神來。

白敏敏乃昌國公府長房嫡女,明檀的嫡親表姐。因年歲相仿,自幼親近,兩人也是從小玩到大的閨中好友。

先前在長明殿,昌國公府與靖安侯府的席位同在左列,兩人沒能打上照面。這會兒出了宮,白敏敏便迫不及待找了過來。

她上前親親熱熱拉住明檀,又伶俐地朝裴氏行了個禮:“敏敏給姑母請安。”

她是個心直口快的性子,不愛繞彎,請完安便直抒來意:“姑母,今兒上元,我特地托兄長在聽雨樓定了臨江雅座,想邀阿檀與我一同去賞花燈,姑母將阿檀借我幾個時辰可好?”

白敏敏的正經姑母是明檀的已故生母白氏,依她這般身份性情,肯主動喚裴氏一聲“姑母”,無疑是對裴氏“賢慈”名聲的最好肯定。

裴氏心裏別提多舒坦了,哪還有什麽不答應的,笑著說了通體面話,又遣隨從陪同,還細細與綠萼囑托交代了番,讓她務必照顧好自家小姐。

不得不承認,裴氏是個聰明人。白敏敏只字未提沈畫,她也就適時忘記了身為侯府主母該有的處處周全,沒說什麽讓沈畫跟著一起去熱鬧熱鬧之類的多余閑話。

待白敏敏攜明檀離開,裴氏也不覺尷尬,只當無事發生般,笑盈盈與沈畫說起今兒府中準備的各色圓子。

沈畫自覺被這三人刻意忽視,無端受辱,回應裴氏時笑得稍顯勉強,攏在袖底的手也攥得發白。

這事兒沈畫記掛了整晚,白敏敏卻是轉身即忘。前往聽雨樓途中,她感嘆了會兒裴氏如何如何會做人,又順著話頭抱怨起自家新嫂協理中饋後,定了多少繁瑣規矩,她的日子又過得如何艱難。

明檀一心想向白敏敏打聽正事,可這上元佳節,路上車馬喧闐,熱鬧得緊,不太方便說話。她只好耐住性子,等著到聽雨樓後再細細盤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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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雨樓是京城最為出名的茶樓,茶點好,臨江的景致更好。

每至早春暮秋,細雨霏霏,江上泛起薄霧,煙波浩渺憑欄聽雨之景趣,深受上京文人雅士追捧喜愛。

另外每年上元,官船都會於顯江之上燃放煙火,顯江兩岸亦有“一夜魚龍舞”的燈火盛景。

聽雨樓位置絕佳,是觀此火樹銀花之盛的最好去處,憑他哪般達官顯貴,都需提前數月才有望訂到這上元夜的臨江雅座。

白敏敏定的雅座在三樓,地方不大,卻布置得十分精巧,觀景位置也算上佳。但要說最佳,還得數她們旁邊那間居中的暖閣。

小廝引著白敏敏與明檀上樓時,那間居中的暖閣裏頭,已有四人圍桌而坐,正在閑話飲酒。

坐在近門位置的男子衣著華貴,通身上下皆非凡品。當然,最為招搖的還是他腰間那枚刻有“章”字的羊脂白玉。

“章”乃皇後母族之姓,對京城世家稍有了解的,都知有此玉者,只能是當今皇後胞弟,章懷玉。

這會兒章懷玉隨意坐在桌邊,手中把玩著酒杯,邊斜揶身側的黑衣男子邊調侃道:“殿下,這回長明殿宮宴的動靜可是不小,人家千金小姐一腔情意錯付,聽聞是一路哭哭啼啼出的宮啊。”

黑衣男子連眼皮都沒擡,倒是坐他對面的陸停沉著聲問了句:“是顧進忠的女兒?”

顧進忠是承恩侯的名諱。

章懷玉挑眉,點了點頭。

陸停眸中閃過一抹厲色:“還有得她哭哭啼啼的時候。”隨即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比起章懷玉的花枝招展和陸停的狠厲四溢,一身月白雲紋錦衣的舒景然,顯然更具翩翩濁世佳公子的溫潤氣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