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番外(一)·睡美人(第3/4頁)

而現在他是離這個名字最近的一次。

他聞到一縷油墨香,面前多出了一間書房。那片空白的人影,或許就是書房的主人。

半掩的窗牖裏透進幾縷寒光,像陪伴凡間學子苦讀十年的寒窗。書案上整整齊齊地擺著筆墨紙硯,彌漫著一股淡淡的松墨香,典雅古樸,和他以前看到過的鹿門書院的擺設沒什麽不同。唯一不同的是,書頁泛了黃,而且那扉頁上寫著……《三刻拍案奇談》,這不是他最喜歡看的凡間話本嗎?書桌右上角還有個晶瑩剔透的小圓球,裏面也在下雪,樹木白了頭,簡直就是海底世界的一個小小縮影。這個小圓球與小時候長輩們為了逗他開心,做出來的充滿童趣的小玩意有異曲同工之妙。

於是這間書房的主人,變成了一個閑暇時會看凡間話本打發時間、興起時還會用有趣的小玩意逗人開心的普通少年,作為一個人類,甚至與他還有很多相似的地方,可是作為一個棄族,又仿佛背負著許多他永遠也無法理解的東西。

其實仔細看,還是有很多不同。

日光照不到海底,所以窗戶裏的光永遠是寒冷的冰藍色,光線抵達不了的角落只剩下濃重的陰影,整個書房成了巨大的牢籠。書案上除了筆墨紙硯,還擺著一副沒有下完的棋局,棋罐的蓋子傾側在一旁,棋子光潔如初,好似在等人解開死局,時光在靜止的棋盤上悄悄溜走,就像遇到兩個老人在樹下對弈的打柴人,山上逗留片刻,山下已是滄海桑田。

很難想象有人會獨自在這裏待上數年之久。他會不會一面沿著這座牢籠的墻壁漫步,一面在謀劃著他的布局,走進死胡同的時候,便坐回書案前與自己對弈,夕陽的光影被海水過濾了,從身上緩緩移過,也沒有任何溫度。

角落裏的燈樹淌滿燭淚,白銀燈盞上殘留著淡紅色的蠟痕。到了深夜的時候,這裏應該會點燈,這樣的人應該會很在意深夜吧,否則這盞燈樹怎麽會滿身瘡痍、滿臉淚水?深夜代表著死亡,死亡是一場長眠,只有害怕黑暗的人才會在自己睡覺的時候點燈。

自他踏上這條不歸途起,是不是就已經預見到了死亡?是不是也想過一輩子隱瞞身世,將他的野望和謎一樣的往事帶進墳墓?可這樣對他來說,比慘淡赴死還要難以忍受。

“你是……”面前不知何時多出一個女孩,抱著魚歪頭看向他。

“師、師姐,我是今年剛入門的弟子!” 小藥徒驟然回過神,像被檢閱的新兵挺直脊梁:“你應該沒見過我,不過你放心,我帶來了師父和師兄師姐們的心意!”

他語無倫次地大聲說著,少女卻突然朝他比了個噤聲的手勢,示意他壓低聲音。

難道這裏還有人?

他聽到耳畔“叮”一聲,頸後一涼,他擡起頭,看到檐下冰錐的尖端有一滴水珠凝聚下滑,將要落到他衣領裏。

堅冰看上去像在融化。

小藥徒突然覺得自己不能再繼續待下去,雖然這地方銀裝素裹很好看,但總有陰冷的寒風在各個角落裏遊移,他不屬於這裏,所以也不能帶來驅散陰寒的陽光。

“那師姐,我走了。”他走幾步又回頭,指指那條把他嚇到了的白魚:“它其實沒有傷我的意思……”

“開個玩笑,你不會真以為我會把它關在雪地裏一整晚?”

小藥徒不好意思地撓撓頭發,這回他真的走了,他走出很遠才覺得後悔:應該趁機問問師姐,這裏的主人現在在哪裏。

書房的屏風後有一扇暗門,冰凍三尺。鞋子踩上去,立馬結了一層薄薄的冰,跟地面黏在一起。

白梨不知是第幾次走進來了,空蕩蕩的沒什麽擺設,只有一把椅子,還有滿地的冰雪。少年垂首坐在椅子裏,身上蓋了層薄薄的霜,連眼睫上也掛著冰霧,他皮膚幾近透明,猶如一尊剔透的冰雕,若不是眉睫和長發是唯一漆黑的部分,幾乎就要和茫茫白雪融為一體。

琴光正在修補魂魄,身上的劍傷早已痊愈,而他前額烏黑的發絲裏,不知何時冒出了兩根小荷尖尖角,頂端像麋鹿的角那般裂出兩根分叉,只有拇指那麽長,像藏在草叢中結著晨霜的春筍,幼嫩而青澀。

這應該是剛長出來的龍角,而且是春筍頂部最嫩的鵝黃色的那一部分,讓人不自覺地害怕會不會不小心掐斷。

那條魚也遊過來,烏黑的眼睛好似有話要說。

白梨知道它肚子裏在打什麽主意。

自從最開始她上了胖魚的當,認為“獻上最真誠的吻就能喚醒沉睡的少年”,然而最終沒有任何奇跡發生的時候,她就再也不會相信這條滿腦子話本裏狗血情節的胖魚了。

“你是說,這回的目標是龍角?”白梨以懷疑的目光睨著它:“不會又是你的異想天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