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風陵園(二)(第2/2頁)

眾人暢談這會,白梨斜倚著美人靠翻看話本。薛瓊樓坐在對面,手裏顛著兩三枚圓潤如卵的石子,是不知何時從福地溪邊撿來的,正無所事事地往池裏打水漂。

鵝卵石在湖面上接連跳了好幾下,“咕咚”一聲吞沒,又憑空出現在他手裏。

少年坐在光影交錯處,鋪散在長椅上的袖擺如初冬新雪,湖水碧綠,對岸楊柳如煙,繁花似錦,色彩紛繁,他的存在便讓這滿眼目不暇接的花紅柳綠多了一分寫意的留白。

接連打了數十個來回,他無聊地移過目光,盯著白梨手裏的話本,“這好像是我借給你的?”

白梨忙著看故事,頭也沒擡:“是啊。”

“是在看第十三話嗎?”

他對自己很少主動搭話,除非是敷衍的應付她的糾纏。現在一反常態,便說明他肚子裏的壞水又開始醞釀起來了。

白梨如臨大敵,嚴陣以待:“是啊。”

“第十三話講的是一個牧羊老人,某一日他發現自己羊圈中少了一只羊,第二日又少了一只,第三日也少了一只……一連數日皆是如此,卻又找不到緣由,直到某一日有人看到他鄰居半夜時分鬼鬼祟祟出入羊圈,於是這人理所當然地被上告公堂,鋃鐺入獄。”薛瓊樓緩緩道:“你覺得,他到底是不是無辜的?”

他總喜歡這麽拐彎抹角地探話,稍一放松警惕,就會掉進環伺已久的陷阱。

“當然是無辜的。”白梨合上書,鄭重其事地回答。

薛瓊樓一手搭在美人靠的邊緣,有些懶散:“怎麽說?”

“很簡單啊。”白梨壓低聲音:“因為羊圈裏,有一只假羊。每天晚上咬死一只羊,拖出去偷偷吃了,那個鄰居只是不小心進了一次羊圈,便被當做了嫌疑人。”

“假羊?”薛瓊樓看著她笑,“羊還能是假的嗎?”

她聲音壓得更低:“披著羊皮的狼,就是假的。”

薛瓊樓看她半晌,忽地傾身湊近,衣襟上還有昨晚殘存的酒香,使得他青澀的眉眼,也染上一絲醇厚,“你覺得如果你是這裏面的羊,會被吃嗎?”

他瓷白的臉幾乎已經近在咫尺,噙著笑意的目光挑釁又玩味。

白梨不退也不讓:“你應該問我,怎麽才能不被吃。”

薛瓊樓微微一笑:“行啊,那我重新問一遍——如果你是這裏面的羊,怎麽才能不被吃?”

“誰說我一定要做羊,我做那個牧羊人啊。”她清了清嗓子,一手叉腰,胸有成竹地一揮手,好似真是話本裏那個宣布主權的主人翁:“如果那只假羊乖一些,保準以後不吃羊,我就不會把他掃地出門。”

手揮過帶起一陣輕風,垂在臉側的冠帶被吹得輕輕晃動一下,薛瓊樓眼神微微一晃,打量著她,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樣,已經和初次見面時天差地別。那個在他面前被嚇哭的小姑娘,竟成了只膽大包天的肥羊,三番五次地來試探他的底線。

三番五次地掉進陷阱,又三番五次地爬起來,明明對他戒備森嚴,卻又若即若離地湊上來,仿佛……和他一樣,也是別有所謀。

“白梨,”他眼底漆黑宛若海面漩渦,“你知不知道,逆流而上只會頭破血流,急流勇退才是明智之舉。”

她不以為意:“我說好了要和姜道友他們一起北上蒹葭渡,怎麽能半途而廢?”

薛瓊樓看了眼正和樊氏姐弟相談甚歡的姜別寒,慢慢往後靠去,籠在白梨頭頂的身影也緩緩褪去,陽光像水一般潑到臉上,有些灼眼。

機鋒還未蕩然出聲就已消散。

兩人都有些沉默。

白梨下巴擱在書脊上,默不作聲。

兩次都是男女主來救的她,從現在開始她要抱緊男女主大腿,白切黑裝得彬彬有禮友善謙虛,不到最後一刻他不會妄然下手。

薛瓊樓垂眼盯著水面,粼粼波光在眼底成了點點碎銀,仿佛雙目含星,半晌才出聲:“你知道那鄰居為何半夜去他家的羊圈嗎?”

她拿袖子擋著陽光,露出的一截手腕幾乎透明,面露疑惑。

薛瓊樓揶揄一笑:“牧羊人的鄰居偷香竊玉,而牧羊人的妻子紅杏出墻,兩人花前月下……哦,不對,應當是羊前月下。”

白梨猝不及防,惱怒地控訴:“你怎麽能劇透!”

他無辜道:“這不叫劇透。”

裝得越無辜越是有意為之!白梨氣呼呼地去翻結局,就見結局寫著——那鄰居是牧羊人失散多年的兒子。

和他說的沒有半點關系。

白梨傻眼。

“我說了吧。”薛瓊樓得逞地笑:“這不叫劇透。”

白梨恨不得把書倒扣在他頭上。

還能這樣釣魚劇透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