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掩月坊(二)

白梨忐忑不安地扶著窗沿,在黑暗中屏息凝神。

馬車在繼續前行,少年出去後,好似一粒石子投入湖中,沒有泛起一絲漣漪,平靜得詭異,四周只剩下簾櫳打在車壁上的清擊聲。

遽然間一聲嘶鳴,馬車一個急刹,白梨不受控制地往前撲去,額頭砰一聲撞在車壁上,她齜牙咧嘴地揉著額角,緊緊扒住窗框穩住身形。

久違的月光如開閘洪水,倒灌進來,明亮又輝煌,視野豁然開朗。

“可以出來了。”

白梨心有余悸地探出個腦袋,只見兩人一左一右倒在座駕上,身上的墨袍和夜色融為一體,幾乎不分彼此。

少年立在一旁,正撕了條簾布下來,給自己手臂傷口包紮,那應該是之前受的舊傷,整片衣袖血跡泛濫,宛如魚肚白的天際鋪開一片糜爛的紅霞。

白梨猶豫了一下,指著地上兩人:“你、你把他們打暈了?”

“打暈?”他動作一頓,擡頭時眉眼籠進月華,將這兩字咀嚼一遍,語氣輕哂,仿佛這兩個平平無奇的字眼,是貽笑大方的婦孺之語。

他看了白梨一眼,展顏一笑,天經地義的語氣裏,一片刀光血影呼之欲出:“斬草不除根,後患無窮,道友這點道理不明白嗎?”

月色下兩人的脖子呈現一種扭曲的弧度,軟綿綿地歪斜在一邊。

這兩人壓根沒注意到身後的動靜,便被悄無聲息地扭斷了脖子,所以車內的白梨沒有聽到慘叫聲或是爭鬥聲,連馬車都平穩行駛了一段距離,才被扯住韁繩強行停下。

白梨想說我個新手村來的菜雞確實不明白啊。

她心驚肉跳地爬下馬車,瑟瑟秋風吹起一陣雞皮疙瘩。

星垂平野闊,洶湧的月色傾瀉在荒原之上,一卷黑白反色的白描舒展開來。白梨這才看清少年的樣貌,他一襲勁裝打扮,手腕和小腿都打了綁帶,看著年少,但身姿頎長挺拔,流露出寬肩窄腰的勁瘦線條。

月華在他身後瓢潑而下,他像一片薄如蟬翼的刃,切碎了這團濃郁的月光,光影呈現一片失色的空白。因為素白,所以好似大雪滿弓刀,素白中有點點猩紅,便又好似紅露凝霜,白梅吐蕊,整個人在這幅畫卷中鮮妍而又昭彰,幹凈而又醒目。

他眼眸也是烏沉沉的,流轉著一片群星爭輝的銀漢,蕭疏而藏鋒,微微笑起來的時候,如飛花碎玉,所有鋒利的輪廓一並消融在溶溶月色中。

看上去像鄰家竹馬那般溫柔可親,和血腥這兩個字壓根沾不上邊。

應該……是可靠的戰友吧。

“這是你的芥子袋?”

白梨眼睫一眨,視野裏出現一只暗紅色的小袋,荷包大小,上等布料刺著纏枝蓮花紋,厚實硬挺,刺著淺金色紋路,袋口用一根黑色小繩紮緊。

是她的沒錯。

她反應遲鈍地雙手接過,“哦……謝謝。”

緊接著又一把長劍遞過來,劍光如雪。

“拿著,雖然不是上品,護身用綽綽有余了。”少年又將手放上馬背,有些失望地蹙眉:“果然只是普通的馬……”

白梨抱著劍安靜如雞。

這人殺人撿裝備怎麽都這麽熟練啊!

他雙眸淡淡一掃,確認已經沒有法器可取,才朝馬車踹了一腳,讓它跟只無頭蒼蠅一般橫沖直撞,直至消失在茫茫夜色中,而後又將一長一短兩柄劍往腰間一別,輕車熟路地離開這是非之地。

走了幾步,回頭朝傻愣愣站著的白梨看一眼,“再不跟上來,我就不等你了。”

白梨連忙跟上去,寸步不離。

她不認識這裏的路,大腿要抱緊。

夜已經很深了,長空湛湛,秋蟲唧唧,草葉上綴著露水,鞋履也被浸濕,黏糊糊的很不舒服。

少年只顧著趕路,一言不發,白梨甚至需要小跑幾步,才能吃力地跟上他步伐,她開始沒話找話:“那個,敢問道友如何稱呼?”

他偏了偏頭,露出小半張皎潔的側臉,光影交錯,一簇纖長濃密的眼睫橫斜出來。

“我姓薛,薛玉,波州薛氏。”

等會兒。

姓薛?

白梨的腦子有些吃力地運轉起來。

原著中有個大反派,叫薛瓊樓,也姓薛。

同時也是她這次要攻略的對象。

他出身仙門豪閥,鐘鳴鼎食之家、詩書簪纓之族的翩翩公子,出場時像雕欄玉砌上壓著的白雪,纖塵不染,又胸羅錦繡,於半道和姜別寒一行人結伴而行,假意施以援手,實則心懷鬼胎。

以往作為反派的惡役,大都退居幕後,讓手下小弟出去給主角團送經驗。這位卻反其道而行,偽裝得滴水不漏,綿裏藏針,看著讓人如沐春風,出手卻是見血封喉,以至於最後在姜別寒背後捅刀的時候,書裏的角色和書外的讀者對他的印象,都還停留在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的君子遺風上,一時無法轉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