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兩日前。

已入秋日,南方的氣候卻更為溫厚。

山脊線綿延起伏平緩,和風拂過,深翠山林搖動恍惚如同海浪波湧,是與入秋後便極速幹戈蕭索的北方全然不同。

再往遠看,是靜謐的海面,平靜的像是一塊巨碩的深色藍寶石。

一只山雀惦著腳尖立於樹枝之上,忽見下方郁郁蔥蔥的草面裏隱隱有亮光閃過,便扇著豐裕的翅膀落下。

它歪著腦袋,黑潤晶亮的小巧豆眼透著一絲不解。

由它所見,風卷起時草木下遍布著一個又一個閃亮的物件向前延綿。

雀兒不懂,這是藏身於山林中的兵卒身上甲胄的光芒。

“轟”的一聲,不遠處傳來一聲巨響,震的山石傾倒碎裂,小雀猛的騰起。

山林中的鳥雀也一並飛起,在天上帶出了一道匆忙的黑影;走獸連連而逃,逃向何方並不知道,但總是要走要逃,本能告訴它們此處很快便會被別的什麽侵占。

小雀在空中往下看,沿著那閃光的方向向前看,一直看到了盡頭。

“蘇淵怎麽辦?”柳湛耳中仍在嗡鳴,面色焦急問道。

晉國公在旁下達命令,令官將各側對略以不同旗色展示,待到切實部署完畢,晉國公這才轉頭看了柳湛一眼。

他沉聲說道:“蒙皇上聖恩,天下百姓和樂太平,如今逆賊以百姓性命為要挾,視其性命為草芥,若此等逆賊持天下權柄,豈為天下之禍?我蘇姓雖不及魏家數代傳承,但既為武將,既為皇上所信,精忠報國安定天下便是晉國公府之人肩上的擔子。不分男女,無有老幼。”

柳湛聞言,仔細端詳起眼前這位駐守南方的武將。

晉國公年近方百,體格強壯,卻在這幾日裏早早的白了頭發。

蘇淵原本就是他中年得子,以往厚愛的不行,蘇淵的斷指被送到軍帳當中的那夜,晉國公便像被人抽空了氣力。

可那也只是一夜,如今在家國大義面前,他依舊是端的方正。

晉國公又說:“如今皇上為了南部百姓安危,以自身為餌將賊人的兵力引到京中去,吾豈能因為一子的性命而辜負皇上的期許?又豈能為了一子的性命而讓百姓枉死?”

柳湛後退一步,沖晉國公深深鞠了一躬:“晉國公高義,柳湛定然銘記於心。”

隨著下一聲巨響,被逆賊所據的城池城門大開,高旗一揮,山上潛伏的士卒猛的站起身,潮水一般向下奔流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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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三裏亭外,一騎快馬掠過,馬背上的號吏風塵仆仆,儼然經歷了長途奔波。

他縱馬掠過驛點,驚覺今日京城三裏亭外的兵卒換了一波人,更與平日不同的帶了一副嚴酷肅殺的模樣。除此之外,便更不要提周圍的動亂模樣,好似剛剛打了一場硬仗,地上的屍首尚未來得及收拾。

“南部戰訊!”號吏匆匆喊道。

駐守三裏亭的兵卒揮了下手,大聲回道:“快去!”說罷,他又拽了一匹馬來翻身跟了上去:“就等你這個了,我送你進去。”

號吏愣了一下,心裏也知道京城定然發生了什麽境況,只是因為夜幕濃重,他看不見稍遠的境況,只有喝馬馳過的時候才隱隱感覺到地面好似被什麽覆蓋了似的,高低起伏軟硬不平。

提著的心方到城門,這才發現今日京城的外城門關的格外早。

“是南部的戰訊!”帶他來的那個兵卒沖城墻上大聲喊著:“快開門!”

城墻上有士卒往下看了一眼,確認對方身份且只有兩人後,這才開了一側小門讓他們下馬進來。

號吏有些奇怪,這些兵卒身上穿著的甲胄盔甲好似是魏家軍,如今那不是應當跟著秦王鎮守漠北嗎?怎得突然攬了京城的戍防?

“快去!”開門的士卒和前面的人說了同樣的話:“就等著南方戰報了!”說罷,推了號吏一下,讓他往前踉蹌兩步,也將他推出了這一方城墻下的天地。

號吏猛的一個踉蹌,被眼前的景象嚇得一個激靈。

暴雨此刻方歇,但又有濃重的水汽從地面蒸騰而起,往日生機勃勃的街道像是突然跌落到了什麽地方,見不到人影,卻又處處都是人影;見不到商賈小販,卻又處處是失了主的馬匹亂行;見不到燈火牌坊,卻又處處是猩紅的色澤。

整個京城都被籠罩在不詳之中,像是逢魔時刻由地下騰起的霧,魑魅魍魎,看不見前路。

號吏被這樣的景象嚇的發愣,他再想回頭,卻發現後路也早已沒了——原本的黃土青磚路上橫七豎八密密麻麻排滿了人的屍首,分不清誰是誰。

號吏想到自己來時便是踩踏著這些屍首,急急低下頭去幹嘔。

開門的士卒拍了下他的肩膀,聲音帶著一股子奇異的爽朗,至少是不應當出現在這種境況下的爽朗:“現在沒什麽給你喝的,你也別緩了,送完這道信再一起緩也來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