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暴雨將甲胄洗刷的幹凈,石板路上積了些淺薄的水痕,被蹚著向前,依稀的劃痕像箭像矛,又同人身上的鋼鐵一道襯出滿城刺骨的寒意。

宮中仍是一片安靜,外面的騷動是外面的,獨此一處,內裏的人還要過內裏的生活。

好似毫無準備,手無寸鐵的待要束手就擒,可又有些安靜的過了頭。

“皇上。”戴庸由門口接了口信,連忙進來稟報:“如今叛軍已到金苑橋外。”

戴庸匆匆趕來,頭上身上都澆了雨,滴滴答答的沿著衣裳底兒往下流,墜在地上濺起一滴一滴的水花。

不出一會兒,足下就積了一灘淺薄的夜色。

平日裏戴庸定然不會如此無禮,但此刻,他卻不敢耽誤一時半刻。

也正是這般才流露了他半絲的怯,一絲不苟的模樣當中添了幾分焦急與狼狽似的。但他的語氣還是平緩鎮定的,好似只要荀翊還在此處,那就仍能挺過去。

也是,這麽些年都熬過去了,還怕幾個余孽不成?

戴庸不是對自己信任,也不是對著天下百姓信任,更不是對朝臣信任,而是單純對荀翊對皇上信任。

信任他能化險為夷,信任他能平定幹戈,信任他能將這膿瘡延綿化成萬裏錦繡山河。

荀翊應了一聲,聲音沉著說道:“便也不急,等他們入第一道宮門吧。既要一個不漏,便總要給他們些甜頭,才好引到罐子裏。”

那些逆臣不願承認當年失利,心裏仍將荀翊當做年紀淺薄輕慢,這才能為己方壯膽一二。

可即便年紀淺薄又如何?

荀翊也不急,這殿內相較之下反倒是寧姝最為慌張。

她臉色有些微白,也顧不得其他,匆忙要將由瓷器們那兒聽來的事情告訴荀翊。但她方一開口,荀翊便打斷了她,只對戴庸說道:“去將介涼尋來。”

戴庸領命離去,荀翊這才轉頭看向寧姝,微微笑道:“別急。有些話,是不是只好讓我一個人聽?”

寧姝張了張嘴,他向來都是思忖周全的,似乎是知道自己要說什麽似的,這才先將戴庸遣了出去。

“其實”,寧姝說道:“是沒關系的。”

若是放在以前,她要說的這些話被旁人聽去是萬萬不可的,可今時今日她既然決定坦誠,那多一個人少一個人聽又有什麽關系呢?

荀翊的神色沒有半分急躁,他擡手將案上的油燈點燃,一抹溫暖的光搖曳著填滿殿內,好似也帶來了暖意,將那狂風驟雨帶來的寒涼一並驅散了。

他看向寧姝,說道:“可是姝姝的秘密,我只想自己一人知道。”

有些人便是有這種魔力,即便是在這旁人看來千鈞一發的時候,他也能輕輕松松一筆帶過。旁人的緊張是旁人的,與他何幹?

而他,卻能輕撫時間,熨平眉頭。

寧姝正了正神,說道:“皇上,今日早朝漏屋內有兩名朝臣涉及漠北戰事及今日謀逆,一名似是兵部侍郎,另一位則是個白發老人。數年前他們曾將漠北邊防圖交給瓦哲部,引來禍端,也正是因此魏府上下將領才會在漠北陷入苦戰,殞命在外。而今日,他們為了掩藏當年所作所為,竟聯合他人作亂。”

“當真?”荀翊挑了下眉。

寧姝鄭重地點頭,但不知為何,她總覺得荀翊聽到這般內容時並不驚訝,倒有點像是在假模假樣的問一句,給自己捧場似的。

未等她想明白,荀翊又問道:“這是姝姝由哪兒聽來的?”

寧姝心裏清楚,他總是要問這個問題的,便回道:“皇上興許不信,臣妾打小是能聽見瓷器說話的,這些是今日漏屋裏的瓷器們傳出來的。臣妾當時在禦花園賞花,恰好聽到。”

荀翊看著寧姝,她掩蓋不住胸口起伏,眼眶已經有些微紅,但卻竭力克制住自己,好像在等待宣判一般。

可她的眼神是堅定的,一如既往幹凈平直,荀翊在那當中看見了自己的倒影。

寧姝又說:“皇上,臣妾知道這說法很荒謬無稽,甚至還有攀扯朝臣的罪名嫌疑,但……但臣妾句句屬實,聽見這般話便不能不來說。”

荀翊問道:“是為天下?為百姓?還是為漠北戰死的士卒?亦或是為了秦王?”

寧姝不解他為何要問這些,老實回道:“都有。”

“不怕朕不信嗎?”荀翊問道。

“怕……”寧姝低下頭。

見她這般模樣,荀翊伸手揉了揉她的頭頂,笑道:“朕知道了。”

“嗯?”這反應和寧姝預想中的都不一樣,她甚至都做好了要被荀翊當場叫人拖出去的準備了。

荀翊聲音溫柔,安撫她道:“之前朕與姝姝曾說過,要信任彼此,如今你能將自己的秘密與朕說,朕十分開懷,又怎會不信你?再者,姝姝今日所說之事是為國為民也為了朕,又有何處不能相信?天下之大,吾等所見也不過是木之一葉滄海一粟罷了,豈能因自己所知所聞評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