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聽瓷器們天南海北的嘮嗑也是件很有趣的事。

殿外的天已經有些轉涼了,爍望宮內呈上的俱都是些溫潤茶湯,味道雖然淺薄,但抿在唇齒之間卻暖洋洋的。一將喝進去,將肺腑經脈都舒展開來。

濃烈的綠色在殿外招搖,宮內有很多奇異的植株是在民間見不著的,如今卻都成了隨處可見的景致。

宮外的人說宮內都是奇珍異寶,言語間透著覬覦;而宮內的人卻說宮外都是熱鬧,眉宇間都是向往。

僅是一墻之隔,便分出兩個彼此猜測的世界。

樹上的雀兒叫的好聽,婉轉的像嬌柔女子的笑嗔。寧姝想著自己何其有幸,既有宮內的繁華,亦有宮外的熱鬧。不論荀翊是何身份,帝王也好,百姓也罷,他有那般一心一意的情感。

可日子總是流水般會過去的。

一時一時,一日一日,閑散的日子比白駒過隙還要快,一晃眼,說不定就已經垂垂老矣了。

瓷器們都有自己的故事,數百年數千年的活下來了。他們不能動不能走,這無聊都挨了下來。

或許,他們的故事太過沉重,亦太過繁瑣,寄托了曾經主人的一份感情在內,是他們唯一能抓住的,關於主人的記憶和承載,那便永遠也不想讓他消失。

畢竟,曾經的人早已化成了煙,洋洋灑灑鋪在史書裏了。

而冷漠中直的只言片語,無法承擔一個人性,也無法透過寥寥幾字滌蕩出一生的波瀾壯闊,亦或是鐵血丹心罷。

寧姝這般想著,宮人送了封信來,正是喬晝送來的。他今日和劉柄前往市集,原本想著要趁在秋日葉黃之前將市集換一個風格裝繕。待得冬日來臨,伴著雪花和著新年又有另外一番風景。

寧姝展開信箋,上面確實是喬晝的字體。說是之前寧姝讓畫的那副釉裏紅十分難尋,但好在今日有戶人家送了來,他看著確實和畫上、和寧姝曾經描述過的那瓷壺相似,這便想請寧妃娘娘何日有空前來看看。

在寧姝心裏,釉裏紅是她在博物館所知道的瓷器裏倒數第二個了。她後退一步,看著多寶閣上熙熙攘攘的瓷器們,深吸一口氣,對桐枝說道:“讓他們備輛馬車,我去皇上那兒說一聲。”

“娘娘要去市集嗎?”桐枝問道。

寧姝“嗯”了一聲,一旁便有小宮女拿著簡便衣物來幫她更衣。

寧姝去罄書殿尋荀翊的時候,戴庸正在門口伺候著,說皇上和秦王在內議事,讓寧姝稍稍等等,他去傳個信兒。

待到戴庸再出來的時候,同一側內侍說了兩句,那內侍拔腿跑的飛快,一溜煙兒就竄出了宮宇。

對於他們,這墻與墻之間的界限似是沒有那麽難以逾越,但那也只是在宮裏。再往外走,人性和人性之間的界限,卻比他們想象中還要天溝地塹。

寧姝看著那內侍奔出去的,是以在馬車旁又看見了介涼並不意外。

兩人早已經沒有了之前那般尷尬,互相揮了揮手上了馬車,朝著市集的方向去了。

寧姝倒也不算是荒廢生意,到了之後她只見到劉柄,劉柄說喬晝好似還在屋子裏午睡。他難得出宮一趟,便在市集裏尋了些老酒來喝,形意灑脫之中還畫了幅畫,拿給寧姝看。

寧姝展開那畫粗略掃了一眼,臉上登刻飛上了紅霞。

喬晝畫的這幅圖興之所至,乃是一對男女看向彼此。他原本所學的就是制假,古人的畫風他都能學個七七八八,起筆落鋒都頗有意蘊。

那一男一女衣著尋常富貴人家衣裳,男子清雋女子嬌艷,可卻不像是普通的綠葉襯托紅花,而是山間竹林深處開了一朵濃艷山茶。

山茶足夠濃烈足夠嬌艷,翠竹也足夠筆挺足夠風流瀟灑。

相伴相生。

有山茶在,翠竹的墨綠便愈發深沉;有翠竹在,山茶便愈發嬌美。

相輔相成。

簡單幾筆勾勒,注重神采而非細節,但也就是這簡單寥寥幾筆,卻能將男女之間互相凝視的眼神添的有神,好似彼此的眼中只有彼此,周圍這世界都容不下了。

寧姝感嘆這男女之間的情意綿綿,卻不知當日喬晝在看她與皇上之時,頗有種被容不下的世界之感。

男女只是面對面的站著,指尖交纏,衣角蹭到了一出去,好像糾纏不惜的纏綿情誼。

而讓寧姝臉紅的緣故則是她認出來這是畫的自己和荀翊。

雖然只是寫意水墨,但那輪廓和模樣騙不了她,更何況這畫原本就是喬晝想畫的,是以讓熟識的人一眼便能看出這是寧姝和荀翊。但他還是膽小,做了些手腳,未將殿內和衣著畫的盡數還真。只是那一旁桌面上隔著的孔雀藍釉罐實在是過於醒目打眼。

寧姝將畫卷了收好,聽聞喬晝還在酒醉昏睡便也不先去打擾,只讓劉柄將近日的賬目拿來給她仔細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