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京城當中家家戶戶熱鬧喧囂,但也總有那麽幾處例外,鎮遠大將軍府便是其中之一。

偌大的府邸沉寂安靜,只有門匾下懸著一盞單薄紙燈,天寒地凍,連只願意撲身而上的飛蛾都無,愈發顯得冷清。

青磚石板路上走來兩個人,這一絲微弱的燈火便灑了過去,將他們的身沿緩緩照亮。

走在略前的相貌雋逸英俊,眼中無波,平直的嘴角沒有半分弧度,和這冷清孤寂的氛圍恰是相容,好像他便應當是在這裏的。從許久之前,再到許久之後,踽踽獨行。

到了門口,荀翊停下腳步,看著那盞紙燈上墨黑的“魏”字。

良久,他微微呼了一口氣“叫門吧。”

“是。”戴庸走上前去,輕輕叩響門環。銅質的門壁發出嗡嗡的回響,盤兀不定。

鎮遠大將軍府內的時光像是停滯了,亭台樓閣院景連廊俱都打理的整潔幹凈,梅花修枝山茶冷綻,雪片落在上面,倒有番香自苦寒來的味道。

只是,沒有什麽人氣。

所有的房屋都安安靜靜,像麓戰方休的戰場。

荀歧州坐在府內祖祠裏,面前是一排排陰刻的牌位,香火氤氳,沉著遲緩的向上浮去,將時間都拉的慢了。

“殿下。”老管事在門外低喚了一聲,他年紀也大了,臉上有兩塊褐斑,皮膚松弛,但腰杆是挺的,眼睛是亮的。“有貴客。”

“貴客?”荀歧州微微愣了一下“哪兒來的貴客?”

老管事回道“是宮裏來的。”

荀歧州臉色微緩,有種恍然大悟的感覺。他站起身,拍了拍袍上的灰塵,又整了衣襟,說道“走吧。”

老管事跟了上去,他的一條腿顯然有些不便,走起來高低不平,但速度卻快,趕得上荀歧州。

荀歧州推開門,眼前人並不出乎他的意料,他方要跪下行禮,荀翊便開口道“今日算了。”

荀歧州笑了下,往一側讓了身子“陛下請。”

兩人沿著連廊前行,橋下已無潺潺之鳴,水面結起了細碎的冰痕,雪花一層一層的鋪疊下去,扶欄上已積了薄薄的雪。

“皇上怎麽知道我在這兒?”荀歧州開口問道。

“你向來最不耐煩回秦王府,今日又是除夕。”荀翊言簡意賅的回道。

“什麽都瞞不過陛下。”荀歧州習慣性的伸手刮了下鼻子,輕嘆一聲“是啊,除夕守歲,總是想著要和家人在一起。”

“朕也去給將軍上一柱香。”

他言中的將軍不止一個,而是很多。

荀歧州的母親姓魏,乃是鎮遠大將軍的嫡女。魏氏一門精忠義烈,由老至幼自小習武戍衛漠北。年紀大的沒了,鎮遠大將軍的名號便由兒子來繼承,兒子沒了,還有女兒,女兒沒了,還有孫兒。

到了今時今日,竟只剩荀歧州這一個外孫來祠堂祭拜。

但只要仍有一個人在,魏府便在,鎮遠大將軍的旗便也在。

到祖祠前的時候,荀翊肩上已沉了雪,他輕拂大氅上的毛鋒,將它們盡數抖落。荀歧州遞香給他,他恭敬的對著牌位鞠了三躬。

“皇上急著回去?”荀歧州開口問道,“不急就坐一會兒吧。”

說完這話,他似是發覺自己有些越矩,連忙正色“微臣的意思是……”

“不急。”荀翊似是並不將這當回事兒,只說道“再坐一坐。兄長也不要這般多禮,像之前一般便是。”

“那……”荀歧州眼睛一亮“喝酒?”

荀翊不近酒,但見到荀歧州這般,也只好隨他“稍喝些。”

老管事送了酒上來,一掀壇印子便是股濃濃酒香。

“是之前我娘釀的,她喜歡喝酒,也喜歡自己釀酒,說外面的酒不夠勁兒。平日我都不舍得喝,今天是皇上來了,才開一壇。這些年多謝你。”荀歧州將酒倒滿,端起說道“我數年未歸,魏府無人,多虧皇上念著。”

“並非為你,鎮遠大將軍府忠君為國,朕理應如此。”荀翊也端起酒盞。因這酒是荀歧州母親親釀,他一飲而盡。

冷酒入腹,卻帶出一股熱氣。

酒是極烈,但荀翊眉頭也未皺一下,只是說道“兄長還記得小時候,有次春獵,兄長便帶著朕去喝酒?”

“記得!”荀歧州一拍大腿,“還害你回去受了罰,甄妃當時……”

荀歧州猛然停住話頭,偷看了荀翊一眼,卻見他面色仍是那般淡淡的,似是早已將那些過往遺忘的幹凈了。

可荀歧州知道,哪兒有這般容易?

倘若是自己,怕是都活不到如今。

當今太後是魏氏旁支裏出來的,正因為這個身份,加上她無爭的性子,這才在先皇紛亂的後宮裏活了下來。

而荀翊卻沒有那般好運了。

荀歧州只記得荀翊打小便身子不好,總是有些病懨懨的,初次見的時候荀歧州還被嚇了一跳,以為這孩子快死了,眼珠子那麽黑,但臉卻白的一絲血色都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