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桃花扇》代表的不是它本身,而是年前無聲無息在金陵城傳開的“水磨腔”。

早在水磨腔悄然風行之時,原本流行的唱腔便要為它退讓,而《桃花扇》只是展現了水磨腔的另一種表現方式,另一種把南戲北曲結合起來、再揉和江南水調的表現方式,它是新鮮的,它清雅悠遠,又隱隱有紮在市井的根,裏頭唱出來的詞曲不再是孤立的,它與劇中人的命運息息相關,也就比單純的詞曲更能勾動人心。

本來尋常伎人所唱的,不過就是那些常見的唱詞,調子也都是近百年來聽慣了的,大夥都不覺得有什麽,平時就只拿它們來助興,也沒想著讓伎人們能推陳出新。

現在不一樣,現在許多人都發現他們可以在一場戲中聽到道不盡的人生百態,他們可以同時擁有哀傷淒婉的美人、慷慨激昂的文士、舍身就義的俠客,甚至連插科打諢的小廝、撒潑打滾的無賴,瞧著都那麽地鮮活有趣。

這與平時偶爾看一場的南戲有點相像,可是又比南戲更深更雅更有內涵,到場的人都免不了看得目不轉睛,恨不能直接看個三天三夜。

有前面一百多年的積累,各種唱詞在文辭上已經玩不出花來,《桃花扇》的出現才會引爆全場。

打個比方,這就像是前面的文人墨客花了一兩百年撿柴火,而《桃花扇》則是把這堆壘得比山還高的柴火轟地點燃了!

所以說,短時間內想動搖它在金陵城中的地位基本是不可能的,除非來個湯顯祖寫出《牡丹亭》,或者來個洪昇寫出《長生殿》,才有可能追平《桃花扇》的熱度。而對於享用過《桃花扇》這種饕餮盛宴的人來說,很難再滿足於只聽聽曲兒過把癮。

只是幾乎在所有新潮流開始之前,有人都會心存僥幸,認為自己哪怕守著舊東西不放也不會受到影響。

對於這些人的想法,盛景意不知曉也不關注。

今天晚上她多了個小尾巴立夏,所以在觀眾入場的時候她昨晚的觀賽位置也布置一新,多了張案幾和凳子,另一邊還擺了張杌子,是立夏給自己準備的。千金樓裏沒那麽森嚴的主仆之分,每期選角活動前前後後至少得兩個時辰,還是兩個人都坐下欣賞比較舒服。

有立夏在,穆鈞沒再出來,許是在屋裏看書,反正盛景意沒見著。

盛景意也沒在意穆鈞出不出現,她拿著今晚的參選者名單,等著第一位參選者出場。

比起昨晚來說,今晚的官伎比例上升了不少,而且基本都是已經成名的官伎,別的不說,基本功絕對是過關的。

只是前兩個選手雖然水平不差,但總感覺缺了點什麽,沒有叫人眼前一亮的感覺,現場比起昨天的開門紅來說要差了一籌!

就在有人在心裏犯嘀咕,覺得昨天那些人莫不是在吹牛逼的時候,第三位選手出場了。觀眾席一下子熱鬧起來,紛紛趁著專家評委還不能轉身的档口開始熱烈討論這位新選手——

“哇,這人來幹什麽的?”

“我怎麽覺得她像個丫鬟?”

“她臉上怎麽一臉斑,這樣也敢出來?”

可以說很大一部分觀眾都是為了湊熱鬧來的,他們不太懂什麽唱腔什麽唱詞,最先關注的自然只有臉。台上的女孩兒約莫十五六歲,長相一般,臉上還有一點一點的雀斑,不過她看起來很自信,到了台上便信心滿滿地開腔,給全場表演了一出“報菜名”。

真的是報菜名,也不知她以前是在哪幹的,一口官話說得十分流利,幾十個菜名報出來絲毫不帶停滯,咬字清晰之余還帶著股常年混跡市井才有的鮮活逗趣。

那些原本在評議她相貌的小紈絝都被她這一手震住了,人家搞《桃花扇》選角,她來報菜名幹嘛?難道菜名報得好,能等同於唱功也很好?雖然她這一口氣念那麽多菜名的本領聽著也挺能唬人的,可怎麽聽起來就這麽不搭?!

令小紈絝們意外的是,江樂正第一個轉了過去,接著趙博士也跟著轉身。

徐昭明和沈先生兩個是“唯心派”,聽曲兒只憑自己的喜好來,江樂正和趙博士卻是實打實的學院派,他們對《桃花扇》的唱詞和唱腔研究得比較透徹。

等小姑娘表演完自己的才藝,徐昭明三人也轉了過來。徐昭明積極講起了串場台詞:“江樂正是第一個轉過來的,不知道你覺得這位姑娘適合哪一門?”

江樂正沒立即回答,而是詢問場中的小姑娘:“這位姑娘姓什麽?”

小姑娘說道:“我姓丁,叫丁靈,不過大家都叫我丁丁。”

江樂正說道:“丁姑娘喜歡哪一門?”

丁靈有點不好意思地說道:“醜門吧。”她報名前和人了解了一番,很清楚自己的長相不適合進生門旦門之類的,倒是醜門這個據說機會很多,比如演出底層角色什麽的,這不就是她本色演出嗎?她以前在酒樓幫忙端茶倒水,就有不少人誇她聲音響亮、口齒伶俐,她覺得自己應該是有機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