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南陽郡屬於山南道, 南陽的最高官員是刺史, 而南陽刺史所在的治所在穰縣。

如今皇帝說讓言尚去南陽當個縣令,指的其實是讓言尚去南陽此州郡的州治所穰縣當縣令。

即是說,南陽刺史和穰縣縣令, 都會常年居於穰縣。隔著一條街, 一邊是縣令府衙, 一邊是刺史府衙。

而作為南陽最強勢的世家姜氏,南陽刺史其實就是姜家出身。

皇帝讓言尚這個縣令去和姜氏出身的刺史對著幹的意思,昭然若揭。

言尚輕輕嘆了口氣。

感覺到了一絲累, 和那種莫名的寒意。

皇帝不許他待在長安, 因待在長安, 在和太子鬧翻臉的情況下, 為了自保, 言尚很容易會選擇和秦王合作。但是皇帝顯然沒打算讓秦王好過, 言尚剛出獄, 皇帝就馬不停蹄地把言尚派出去, 斷秦王的根基去了。

一個縣令當然正常情況下不能對一州刺史有任何影響。

然而誰讓這個新任的縣令,是在長安鬧出這麽一出戲的言尚呢。

而言尚自己的生死,在皇帝眼中, 恐怕就無所謂了。活著很好, 扶他繼續上位;死了也罷, 換個人扶持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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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宮殿,言尚在前,劉文吉跟在後。

劉文吉觀察著言尚, 言尚穿著偏舊的雪青色長袍,肢體修長舒展,瘦如玉竹。只看背影,都能看出他的好顏色,好氣質。然而這樣的人,每一次擡步,脊背都不可避免地輕輕僵一下。

劉文吉再看言尚袖中落出的手,隱約看到對方手背上露出的一點結痂的疤痕。

而再看對方顴骨瘦極,眉目間亦有些枯意。

劉文吉心中想,牢獄之災不知道對言尚的精神有無打擊,但至少對他的身體造成了不可磨滅的損害。

劉文吉心中一下子難受,因覺得言尚的牢獄之災,有他推一把的緣故。雖然之後他想方設法在皇帝面前為言尚說話……劉文吉聽到言尚輕聲:“多謝你。”

只有他二人出殿,周圍最近的宮女都離言尚兩丈遠。言尚背對著劉文吉,這話卻只可能對劉文吉說的。

劉文吉頓一下,他低著頭,掩飾自己的說話:“謝我什麽?”

言尚:“陛下讓我外放,你必然也出了份力。因如今長安對我來說不安全,反而南陽好一些。”

劉文吉沒說話,低垂的面容上,眼中卻輕輕地浮起一絲笑。

他當然幫言尚說話了。這種背後幫忙、被當事人洞察的感覺,他只在言尚身上一次又一次地看到。

劉文吉低聲:“我也要謝你。”

這下換言尚沒說話了。

言尚目光越過宮殿前的白玉台階,越過重檐鬥拱。他知道劉文吉說的謝是為了張十一郎。張十一郎廢了劉文吉,言尚這一次讓張十一郎被刑部關押,之後數罪並罰,張十一郎也許會被流放。

言尚確實幫了劉文吉,他接受了劉文吉的道謝。

劉文吉看眼言尚側臉,低聲:“南陽富饒之地,去做縣令其實也不錯。而且你先前是從七品上的官職,南陽縣令卻是正七品上的官職。這算是升了官,也是好事。”

言尚微微笑了一下。

看似升官,實則貶官。就如暮晚搖以前告訴他的那樣,京官和地方官員之間的區別,大如天壑。

想到暮晚搖,言尚烏濃的睫毛顫了顫,垂下了眼。

他問:“羅修之死,是你害的麽?”

劉文吉一怔。

然後面不改色:“不是。”

言尚轉頭看了他一眼,沒探究什麽,或許說他心裏已經有了定論,現在沒能力做什麽了。他只說:“好自為之。”

劉文吉眸子一縮,聲音揚高中帶一絲太監獨有的尖銳刺耳:“奴才恭送言二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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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劉文吉眼中,只要將言尚送出長安,羅修的事情成了懸案,就會這麽結束。

但羅修其實對劉文吉早有提防。

對一個為了上位、會下手殺死兩個人的太監,羅修並沒有覺得對方會對自己網開一面。

大魏長安因為戶部的案子而鬧得人心不穩時,南蠻之地,烏蠻王蒙在石的帳中,迎來了一位千辛萬苦從大魏長安逃出來的南蠻人。

這個逃出來的南蠻人是羅修的親隨,此時渾身泥汙地跪在蒙在石的腳邊,飽含血淚和仇恨地訴說那個劉文吉為了掩飾過去,是如何追殺他們,自己是如何換裝,如驚弓之鳥般逃出長安……

蒙在石若有所思:“是嘛。羅修受苦了。”

他站在這個羅修的親隨前,心裏想的卻是羅修死了也好,反正對自己沒損失。他親切地關心這個親隨,俯下身作出要扶對方起身的樣子。親隨低著頭感動時,不知蒙在石的手搭在他肩上,手指彈了彈,不緊不慢地擒向他的喉結。

這是一個捏喉致死的的動作。

但是蒙在石動作到一半,中途停頓,將親隨扶了起來,語氣沉痛地嘆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