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言尚仍沒有走。

他問公主府留下的侍女, 公主去了哪裏, 何時歸來。

這個問題就容易回答多了。

留守的侍女秋思向郎君屈膝行禮後,恭敬回答道:“陛下去樊川養身子了,我們殿下跟去侍疾了。”

恐怕想到暮晚搖剛生了大病就跑去侍疾,有點不合常理, 這個叫秋思的侍女年紀尚小,不太會撒謊, 就結結巴巴地為先前的話補救:“殿、殿下雖然之前重病,但、但很快就好了。因、因為那病雖然厲害, 但也沒那麽厲害……”

言尚默然。

對方不會撒謊, 他都有些想替對方把話編得圓一些了。

恐怕暮晚搖沒有想到他會這麽快回來, 她估計以為他會和押送罪臣進京的車馬一道回來……所以暮晚搖還沒有教府上的侍女如何編謊。

言尚替這個侍女找了個補:“可是雖然病勢來勢洶洶, 但並不危及性命?”

秋思舒口氣:“對、對!”

言尚:“那是什麽樣的病?可是頭痛、惡心、反胃, 身體發酸這樣的?”

秋思:“對……就是這樣。”

言尚便靜靜看她半天, 不說話了。

言尚向侍女告別, 說自己要回府休息了。他沒特意交代什麽, 實在是心灰意冷,不知如何自處。且他心中總是對暮晚搖抱一絲幻想, 所以離開公主府的時候, 遇到一個粗使丫頭,言尚又問起公主的病。

粗使丫頭連公主生病這樣的謊言都接觸不到, 自然是言尚問起,對方一派迷茫。

而暮晚搖若是真的病重,公主府上上下下都會動起來, 豈會像現在這樣?

言尚嘆口氣,知道自己的最後一絲幻想也打破了。

-----

夜裏他在自己府邸,思量著如何就蜀中的事上折子說明。他既然已經和蜀中官員們說好,便應該在折子上注意措辭,不應將所有人拉下馬。畢竟蜀中還要靠那些官員治理……動一州的所有官員,不是那般容易。

這份折子,言尚早就打好了腹稿。

但是現在,他看著這份寫了一半的折子,狼毫上凝著墨,墨汁濃郁,從他筆尖滲下,滴落在折子上,暈出一片黑潭來。

這份折子就這樣廢了。

言尚將折子丟掉,重啟一頁。然而他又卡住,依然不知道該怎麽下筆。

因為想到了暮晚搖。

他心中忍不住懷疑,如果他現在還在蜀中,一定會盯著蜀中官員接下來的事情,將那邊情況完全穩了才會回長安。可是暮晚搖用裝病這種理由將他騙回來,是不是有一種可能……是這個案子牽扯到了她,她不希望他查下去了?

言尚怔坐著,竟有些不敢細想。

他猜這個案子涉及到了長安官員,涉及到了戶部。他自己本就猶豫該不該繼續,暮晚搖的行為真的讓他疑慮加重。

她……到底涉入了多少,才會怕這個案子繼續查下去?

魚肉百姓的官員,也有她一份指使麽?就如當初整治豪強的最初……暮晚搖可以放下豪強,因為不過是豪強;然而今日到了朝中官員身上,暮晚搖要保他們了?

言尚再想到當初自己聽到暮晚搖振振有詞,說服趙靈妃的那些話。那些話當日如何打動他,今日就如何讓他覺得諷刺。

當日她明明為他對百姓的牽掛所感動,她明明為他的氣節折服過。

但實際上,折服是一回事,做起來又是另一回事麽?

言尚產生了巨大的迷茫,不知自己到底該如何自處。

他到底該不該繼續查下去,而她到底涉足的程度有多深?

她知不知道這是錯的?

愛權愛勢都好,然而她是不是已經愛得有點過分了……她本不應該是這樣的!

當年在嶺南時與他一起誦讀《碩鼠》的公主暮晚搖,是從未出現過,只是自己的幻想,還是她已經走遠了,拋棄了那個時候的她自己?

言尚心中酸楚又沉痛,他付下身子,趴在案頭,筆下的折子,無論如何也寫不下去。

-----

言尚的糾結對於外界沒有太大意義。

他最終按照最後自己做的那樣,將罪放在了益州刺史身上。不過回到戶部後,言尚自己不用猶豫他還要不要繼續查,因戶部直接將他派去了倉部處理一些積壓多年沒有處理的雜物文書,不讓他涉及戶部重要的部署。

而在益州刺史進長安前,戶部對言尚也不管不問,好似言尚壓根沒有辦過這件公差一樣。

先前和言尚關系不錯的那些戶部官員,如今都開始躲著言尚。

言尚心知肚明戶部的打壓來了,這只是一個開始,等到益州刺史進京,真正的矛盾才會爆發。

言尚如今接觸不到戶部重要的部署,他沒法就益州的事去特意查戶部大頭,然而積壓多年的文書……言尚苦笑,心想這裏面的東西,好像也不少。他已經不知道該怎麽辦,只能先查著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