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神的祭品

晚七點。

忐忑不安的依蘭毛線球把自己窩在革包裏,只探出兩只眼睛。

艾維學院公派的馬車是黑篷四輪車,設有矮床,白天把半邊床板往上一翻,就能變成帶靠背的長沙發,非常實用。

二十來位皇家騎士拱衛著三駕馬車。

騎士們身披金甲,腰挎黑鐵巨劍,騎著高頭大白馬,非常氣派給人十足安全感。

不過依蘭並不樂觀。

嬰怪、行屍,天知道那裏還藏著什麽可怕的東西?說不定還有瘟疫……

不過現在說什麽都遲了。她只能把身體團在革包的衣物裏面,探出眼睛,無聲地和父母道別。

妮可和老林恩既驕傲又憂心,站在門口,目送‘依蘭’走向車隊。

詹姆士導師的光頭在龍晶燈下熠熠生輝。

他披著象征智慧的魔法師長袍,笑起來滿臉溝壑:“小依蘭!好好睡一覺,淩晨四五點抵達暮日森林,直接開始幹活!”

坐在第二駕馬車裏的小公爵維納爾撥開木格窗,溫和疏離地沖著‘依蘭’微微點頭打招呼。

惡魔誰都沒理,面無表情地走上最後一駕馬車。

車門一鎖,依蘭毛線球蹦了出來。

“得提醒大家,墓道裏非常危險。”她在桌台和床鋪之間反復橫跳。

他皺著眉,不說話。

依蘭蹦了一會兒發現不對勁:“你怎麽了?我的身體哪裏不舒服嗎?”

他緩緩低頭,盯住小腹,眉毛絞得更緊。

依蘭毛線球愣了一下,忽然炸毛。

吃過晚飯就忙著收拾行李,忘了……小解。

依蘭:“……”

看起來惡魔並不懂這樣的人間疾苦,他不知道身體出了什麽問題。

讓她教他用自己的身體上茅廁?天哪,還不如直接殺了她。

“怎麽回事?”他冷著嗓子問,“你有病?”

“……”

依蘭憋了一會兒,悶悶說:“忍耐,千萬忍耐,睡著了就會好。”

“是嗎?”他眯起眼睛。

依蘭再一次發現,自己長得真是非常漂亮。被他占據的時候,神色帶著一點陰郁,整個人美得銳利危險。這樣盯著她,她的心跳居然有點快。

真是自戀啊。

她硬著頭皮哄騙他:“是的。不舒服就趕快睡覺吧。人類就是這樣,難受的時候就該睡覺,否則為什麽病人都要躺在床上?”

他被成功說服。

她把他騙上了床,自己悄悄從木格窗爬了出去,蹲在馬車頂的龍晶燈旁邊,把尾巴圈在青銅燈柱上,藏在燈下陰影裏看風景。

這是依蘭十五年以來走過最遠的路,她好奇又珍惜地環視著周圍,看著車隊從細高的白色楓林穿過,翻過一座又一座小矮丘。

夜路難行,馬車時速只能達到六公裏左右,搖搖晃晃地前行,看著一成不變的景象,依蘭不知不覺睡著了。

車隊停下來時,圍著龍晶燈繞來繞去的毛線球差點兒被慣性甩下了車廂。

‘到了?!’

身披黑袍的詹姆士導師跳下車。

他看起來休息得很好,神采奕奕,大力用指節叩響維納爾和依蘭的車窗。

“孩子們,幹活了!”

‘依蘭’鐵青著臉走下車,目光冷酷地轉了一圈,盯住掛在龍晶燈上的毛線球。

依蘭趕緊順著車廂偷偷爬下去,把身體藏到他的口袋裏。

趁著左右沒人,她假惺惺、細聲細氣地問他:“好一點沒有?”

能好才怪了。

他盯著陸續走進路邊樹林裏方便的騎士們,臉色越來越難看。

他把一只手伸進口袋,捏住依蘭毛線球,無聲地發泄心頭抑郁。

就算猜到了又能怎麽樣?身為先天神祇,難道讓他像這些低劣的種族一樣,做那種事情嗎?

絕無可能。

*

車隊直接抵達了石碑所在。它半埋在土裏,出土的那一半石碑上刻滿了玄奧復雜的方程式。

詹姆士興奮地張著雙臂撲上前去:“噢!多麽絕美的元素魔法方程!孩子們,快,快來領略魔法之美!”

維納爾:“……”

他下意識地偏頭望向依蘭,會心一笑的表情僵在了臉上。

依蘭的臉色實在是太難看了,睫毛的陰影籠著慘白的小臉,看起來過分可憐。

維納爾垂了垂眸,決定容忍她早上的出爾反爾。

他走到她的面前,溫柔問候:“哪裏不舒服?需要幫忙嗎?”

惡魔慢吞吞擡起眼皮,神情冰冷,玫瑰般的嘴唇一碰:“滾。”

聲線略啞,狂野魅人。

維納爾頭皮發麻,好一陣回不過神。

“嘿——咻——嘿——咻——”

前方,詹姆士正在指揮騎士們用套索扣住石碑,將它從土裏徹底拖出來。

依蘭毛線球十分不好意思地用尾巴沖可憐的小公爵作了作揖,然後擔憂地望著石碑。

隨著埋在泥裏的那一半石材緩緩暴露到空氣中,她已經聞到了那股熟悉的味道——黴濕伴著腐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