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賭局(第2/2頁)

黎銳卿起身,拍拍身上的瓜子屑,眉梢舒展:“既然證據已經齊了,那我就點人去朱府抓人了。”

穆洪傑也用濕毛巾擦擦手,起身:“那我就去趁亂打劫,去朱家順點其他別致的東西,回去給咱主子留作坑人的殺手鐧。”

兩人相視一笑,前後離開書房。

前院書房中的蠟燭緩緩流下最後幾滴蠟油,在紗窗外吹來的沁涼夜風下,搖曳了兩下,徹底滅了。

*

且不說這一夜辛圖城朱暉府上的混亂,就說黎川智這一夜回來後多番踟躕,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好容易等到他終於入睡,又是整宿的混亂夢境,情緒一直緊繃。

直至最後夢境畫面一轉,竟然少見的夢到了幼時的情景。

彼時,他娘在知曉了刁海潮的目的後,一貫柔弱纖細的女子,面對一群窮兇極惡的士兵難得發狠,拼勁全力護著他,不願他被帶走。

那些士兵顧忌著他娘是刁海潮女人的身份,不敢上前碰她。

就當雙方在狹窄的院落中僵持著,母親還在為他籌謀生機時,刁海潮一臉煞氣地從院外走了進來,在母親渴望哀求的目光下,仿若在戳一只螞蟻般,長手隨意向前一探,一劍將她刺了個對穿。

又反手將怔在原地的他丟給那幾名侍衛,冷冷地瞥他一眼:“按原計劃進行。”

那是怎樣一個冰冷的眼神?

厭惡、嫌棄、冰冷。

厭至體表,冷入骨髓。

這個眼神在他之後逃亡的很長一段時間,都深深印入他的腦海,無法驅散。

與母親那雙直至最後都難以安心閉上的悲傷眼眸重合在一起,讓他一宿一宿地做著噩夢,難以入眠。

作為刁海潮為他其他子嗣選擇的吸引朝廷追捕兵力的誘餌,他被強硬地穿上了最繁復精美的外衫,選擇了最危險的一條道路逃竄。

彼時護送他的護衛很多,對比護送其他刁海潮子嗣的十多號人,甚至還要多出二十多個。

但是,護送其他人的都是能夠以一擋十的精兵,而護送他的,卻都是些跑路都跑得戰戰兢兢地膽怯新人。

彼時,他才不過六歲。

他知曉他要死了,但是他卻不想死在那個男人預計好的道路上。

最開始,他無論白天黑夜,身邊都有人看守,但隨著這些人的死亡和減少,這些新兵的情緒越來越不穩。

直至一天夜間,那些新兵們聚集在一起悲憤並絕望地討論著什麽,他終於迎來了第一個獨處的時機。

他果斷舍棄了身上的繁復錦袍,丟棄了身上一切能夠發現他身份的東西,用仿若天生就有的靈活動作體態,跳窗逃跑。

在離開那處宅子後,他用一粒珍珠與一個小乞丐換了身單薄的乞丐裝,在數九寒天的冬日,穿著單薄的草鞋和破布,弄臟自己,混入乞丐堆,裝瘋賣傻,勉強避過接下來的追兵。

會成為張智,是一個偶然。

他在城裏混了一段日子,感覺局勢越發緊張,便沿著小路往遠離大將軍王勢力的北方行去。

一路裝作難民乞討,走走停停,如此半年多後,某日,他因為又餓又困,小心地鉆入一間山間的破舊茅草屋休息,卻未想到,等第二天等他再次醒來後才發現,那間茅草屋中竟還有他人。

而且,還是一個瘋瘋癲癲的幹瘦女人,瘋女人緊緊地抱著他,叫他兒子,叫他智兒。

而房間角落裏還有一具被餓死的瘦巴巴孩童身體,只看年齡,兩人相差無幾。

他心中一動,便頂替了那個孩子的身份,在山上住了一年多後,才逐漸在村落中混熟,弄到了自己新身份的戶籍。

為此,他留在了茅草屋,一邊努力賺錢,一邊贍養這個身份的母親。

幾年後,瘋女人因為病痛去世,大將軍王也終於強自挽回了頹勢,重新偏居一隅,繼續稱王。

在他還在思考著,等度過三年的熱孝期,就用自己這些年積攢的銀錢,以新身份繼續入學堂學習,完成生母對他的遺願時,他遇到了黎銳卿。

他說,他的父親是他的生死戰友,現在出征歸來來,特地來尋找他們的妻子。

見他現在孤零零一人,問他願不願意隨他回府,他會收他作為養子,無論文武,可自由選擇未來要走的路。

彼時他明知自己的身份是假的,但是在摩挲著手中攢了幾年才勉強攢下的銅板,還是可恥地點了頭。

允了。

之後的一切,便像是一場美夢。

他努力地適應著新生活的一切,努力地友善朋友弟妹,努力地學習溫書圓夢。

而現在,這夢好似是要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