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陳溫轉身又去替她關好了門, 回頭見江沼從那椅子上起身行禮,便溫聲說道, “你忙你的。”

屋子裏的陳設是寧庭安前兒來布置好了,就似是知道江沼早晚有一日會來到這個地方,連炭火都備好了,此時就擱在江沼的腳邊。

江沼重新落座,倒也當真自個兒忙了起來。

陳溫並沒有離開,而是安靜地坐在了江沼身邊的凳子上,半晌江沼擡頭望了過來,陳溫問她,“有什麽要我幫忙嗎?”

江沼沒說話,眸子落在他身上,如往日那般沒有半點溫度,陳溫便知她是想趕自個兒走,陳溫張了張嘴輕輕地說道,“讓我再坐一會, 保證不會擾你。”那聲音低啞, 透著疲憊。

江沼眸子裏閃過訝異, 便也收回了視線由著他。

陳溫這一坐, 卻是幾個時辰, 就跟屋子裏沒他這個人一般, 安安靜靜地坐在那,目光在江沼和屋裏那百格紙窗之間來回的穿梭,瞧著天色一點一點的暗沉下來,從始至終未弄出半點聲響。

往日在東宮,陳溫處理起奏折來,也曾一坐就是幾個時辰, 脊背都不帶半點彎曲,對他來說,這番靜坐倒也不難。

三舅舅曾問過他,“也不知咱英明神武的太子爺將來會栽倒誰的手上。”

文樂公主曾經對他講過的一段話本子——善惡皆在一念之間,能為了一個人甘願墜入地獄,那便是愛了,那時陳溫搖了搖頭,笑話她定是沒少去打擾姑姑和舅舅,話本子聽太多。

如今卻都靈驗在了他身上。

屋子裏的光線暗沉下來,江沼終是落了筆,擡起頭瞧見陳溫還端坐在那裏,雙手撐著膝蓋,脊梁繃得筆直,不免愣了愣,素雲不在身邊,江沼起身自個兒去點火折子,油燈的光亮暈開在屋內,陳溫又才回過頭來看著她。

“我在這歇幾日。”陳溫在江沼開口之前先說道。

江沼的目光在他的臉上頓了頓,那面上的疲憊比午後那會更是明顯,江沼抿了抿唇沒說不好,也沒說好,這番僵持了片刻,安靜的屋子裏突然響起了一道“咕嚕”聲,很是清晰。

江沼擡頭,卻見陳溫轉過臉,手指觸了觸鼻尖又放下,神色難得露出了幾分窘迫。

江沼怔住,立在那半晌才問,“今兒只來了殿下一人?”

陳溫回頭看著她輕聲答,“嗯。”

沈家老屋的老官家,已被寧庭安打發走,院子裏這會除了暗衛,也就只有陳溫和江沼,江沼沒去問他為何而來,但知道就他如今這番架勢,定是鐵了心地不會走。

大半日未進食江沼也餓了,便從那屋子裏出來,到了前院的廚房打算生火熬粥,曾經替陳溫做過無數回藥膳,江沼早練就了一身的廚藝。

江沼低頭在灶孔裏生完火,一擡頭就見陳溫不知何時也跟了進來,挺直的身板子個頭又高,往那灶前一站,頓時顯得這屋子矮了幾分。

江沼起身,“殿下若是餓了,可回王府。”

陳溫脫口而答,“不餓。”

江沼也沒再看他,清清淡淡的小半鍋粥食煮出來後,江沼到底還是多乘了一碗,端到了陳溫的手上。

陳溫接了過來唇角緩緩地展開,雙目定在她的臉上輕聲說道,“謝謝沼兒。”江沼沒應轉過身端了自個兒的碗,徑自坐在了廚房內的小木桌前。

陳溫也跟了過去。

一張四方小桌,並不算大,江沼和陳溫各坐一面,擡頭便能看到對方,江沼將身子往後挪了挪,陳溫便也從她臉上收回了視線不再緊瞅著她,伸手拿起了碗邊的瓷勺,一時竟沒能握住,一只手不住的打著顫,叮叮當當的幾聲響,江沼擡眸望了過來,陳溫及時地將手收了回去,沖著她笑了笑說道,“有些燙,涼會兒。”

江沼並不想多呆,開口攆人,“時候不早了,殿下早些歇息吧。”

陳溫沒動,目光柔和地看著她,“我看著你吃完再走。”江沼卻是低下頭端著那碗起了身,“殿下慢用,臣女先告退。”

陳溫聽到了身後的那聲關門聲,坐在那半晌沒動,門外的風拂進來,吹得灶孔裏的火星子忽暗忽明,星星點點,像極了深夜裏的幾簇繁星,陳溫再次擡起了胳膊,握住了勺子。

白日裏那番刀起刀落,也沒見他的手打過顫,此時卻抖得厲害,清脆的響聲落在寂靜的屋子裏,陳溫緊緊地攥住那只瓷勺,一勺一勺地將那白粥送入口,然那粥卻堵在了喉嚨,每咽一口,便如同被刀子割過一回,疼痛順著那粥從喉間一直蔓延到了心口。

冰涼的水珠從那血紅的眸子裏落下來,直到碗裏見了底,陳溫終是松開了那瓷勺。

二十年來皇家的禮儀告訴他,就算天崩地裂,他那脊梁依舊挺拔筆直。

寧庭安到府上尋了一圈,才在廚房裏尋到了陳溫,寧庭安立在陳溫身後鞠躬行禮,輕輕地說道,“殿下,平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