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沈煙冉愛了江暉成一輩子, 也護了他一輩子。

寧副將說那日雪花從城門前落下,落地即化, 格外地冷。

江暉成去了一趟後山歸來,獵了一張虎皮,那是他從江暉成臉上見到的為數不多的笑容,“你嫂子手腳總是冰涼,你找個人來,用這東西縫一件衣裳。”

寧副將說好。

然還未等他轉身,城樓上便響起了號角聲。

聲音震耳,從城門上傳出來,響遍了整座圍城,迎面的風雪撲在人臉上,刮的人皮肉生疼眯了人眼,寧副將回憶起來,也只記得江暉成腰間的那把彎刀在風雪中響起的將將聲。

“也不知道百姓從哪聽來,說將軍夫人是顧老前輩的弟子, 只有她的血能醫瘟疫。”侍衛來報, 江暉成的腳步虛虛地踏出了一步, 站在那密密麻麻的人群後, 樓閣的柱子被推到的那一刻, 江暉成手裏的彎刀殺了第一個人, “退後!”。

然沒有一個人聽,也沒有一個人聽得見,“從那刻起,圍城就陷入了萬劫不復。”寧副將說道,“將軍夫人出現時,城中雪花都已染了紅。”

江暉成看著沈煙冉從那延綿的城墻上下來, 一步一步地上了擱樓,身上那件月白大氅,還是早上他給她披在了身上,“今兒天冷,就別去采藥了,想要什麽同我說就成。”

沈煙冉沒說話,自進城之後,沈煙冉就未曾同江暉成說過一句話。

曾經為了阻止江暉成去圍城,沈煙冉頭一回同他爭吵,“你從未體會過我的感受。”沈煙冉問他,“你心裏有抱負,有天下蒼生,可我呢?就算你心裏喜歡的人從來不是我,就算沼姐兒是個意外,那煥哥兒呢,他也不能將你留下來嗎。”

江暉成輕輕喚了她一聲,“煙冉。”

沈煙冉知道自己失了態,同江暉成生活了這些年,她從未這般同他說過話,那回卻是全發泄了出來,“遼軍擅長用毒,你我都清楚,你忘記了你曾經答應過我,要陪我回沈家老屋,就我們,還有我們的孩子,平平淡淡地過一生,不圖富貴,不貪榮華,這些年你到底是忘了個幹凈,你忘了可我沒忘,我答應過父親,我會回去。”

曾經為了讓父親答應這門親事,她對父親說在遼國時,她已同他有了肌膚之親,那日在沈家老屋他毒發後身子冰涼,眉睫上都生了冰,她褪了衣衫抱著他在他耳邊說道,“我已經稟報過父親了,咱也算是名正言順。”

後來她有了沼姐兒,父親同她起了爭執痛心疾首地質問他,“你這般待他,他能給你什麽?”

她說,“他答應過我,會回沈家。”

然江暉成還是去了,走之前將她強行攬入懷裏,說道,“最後一回,等我回來,咱們就回去,回沈家。”

沈煙冉沒再說話,那眸子裏的神色,一夜之間全暗淡了下來,之後回了一趟沈家,便義無反顧地進了城,進城後好幾日,江暉成才發現了她,蹲在她跟前咬著牙質問她,“你怎麽在這裏?”

沈煙冉笑了笑,涼涼地看著他,“只許你江大將軍有匡扶天下的抱負,我就不能有嗎?我是大夫,得拯救蒼生。”江暉成知道她是在同他置氣,可無論他如何說,沈煙冉再也沒同他說過一句話。

那日她登上了鍋爐前的閣樓,看著底下的江暉成,倒是說了些什麽,然沈暉成聽不見,只看到她對著他笑了笑。

江暉成頭一聲沒喊出來。

喊出來的第一聲也只有他身邊的寧副將聽得到,“你聽話,別動。”

江暉成腳步踉蹌,撥開人群麻木地往前走去,直到看到沈煙冉一刀子捅進了心窩,投入了鍋爐之中,終是破了嗓子淒涼地叫出了聲來,“沈煙冉!”

人人都說江將軍瘋魔了。

那彎刀橫在前,不分男女老少皆成了刀下亡魂,滿城的嘶吼聲,屍首遍布,鮮血融進雪水之中,血流成河溢出了城門,驚醒過來的百姓終是被他瘋魔的模樣唬住,再也不敢有人上前。

江暉成終於走到了跟前,看到的卻只有那鍋爐裏的青煙滾滾而上。

江暉成雙膝絕望地跪在了地上,寧副將聽他嘴裏說了一句,“你說,我從未體會過你的感受,這回我陪你一起。”

寧副將叫了一聲,“將軍。”

江暉成用那彎刀頂地,緩緩地直起了身,回頭對他說道,“活著出去,照顧好小姐和少爺,是我欠了他們。”

那臉上已是一片死氣。

寧副將親眼看著他活生生的躍入了那鍋爐,沒入到屢屢青煙之中,再也尋不出半點痕跡來,不過一瞬所有的百姓再次蜂擁而上,沒有人覺得他們可憐,也沒有人為他們心痛,只知道再也沒人阻止他們食人骨血,那鍋爐被掀在地上,看到的皆是人世間最醜陋的一面。

後來侍衛跪在寧副將和寧夫人跟前,遞給了他們一個碗,“總得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