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江沼盯著那信箋, 久久凝視,一雙眼睛就似是被什麽東西牽制住, 黏在那信紙上,挪也挪不開。

跟前燈盞裏的火星子“撲”地一閃,江沼的眸子才微微動了動,終是醒了神,輕輕地將那信箋擱在幾上,落眼處便是沈煙冉最後寫的那句,“待我制好了丹藥,你便是一界毒王,必能百毒不侵。”黑漆漆地字跡赫然躍在紙上,江沼的身子往後仰了仰,心思飄得厲害。

父親當年來芙蓉城時中了毒。

母親替他醫治了。

用了什麽法子醫治,旁人不知,然江沼昨兒夜裏才看了一個通夜的藥單子,她又豈能不知。

江沼心裏突地燒得慌, 一顆心懸著落不下來, 竟是頭一回生了焦灼, 一時從那地毯上起身, 很想找個人來問問, 想求個明白。

然擡起頭來卻見屋外飛雪如篩鹽, 粒粒落在黑漆的夜色之中,這會子她又能去問誰,誰又能知道。

江沼那般立了一會,又緩緩地坐了下來,輕輕地轉過了頭,便瞧見了那日從沈家老屋的老管家那裏得來的畫卷。

適才素雲替她拿木匣子時, 連著那卷畫像也一並給江沼放到了跟前。

江沼還從未拆開過。

江沼曾聽那老管家說,外祖父曾讓人將那屋裏的東西搬了個精光,只余下了這幅畫卷被遺落在了角落裏,也不知是母親留下來的,還是父親的東西。

畫卷擱了這些年,保存的很好,一條紅繩系在中間,幾疊畫卷卷在了一起,江沼輕輕地將其攤開,那畫上的人逐漸地露了出來。

是江暉成。

玉冠束發墨發垂肩,月白色的袍子加身,江暉成斜靠在墻角,俊美的臉上帶著微弱的病態,眸色如水容顏如月,身側是裊裊炊煙的灶台,將其裹在一團雲霧之中,畫的當是沈家老屋。

江沼的目光從江暉成的臉上掃過,停在了畫卷底下的一行小字上。

——毒蠍。

江沼眼皮子突地一跳,接著往後翻去,每一副畫卷底下均留了字,毒蠍,毒蛇......

江沼匆匆地翻完了所有的畫卷,望著最後那副畫卷,眸子再次凝住,畫上的江暉成長發高束,立在了老屋的那條小溪前,嘴角帶笑,臉上已瞧不出半點病容。

底下的那行小字上寫著:

——成功了。

畫卷是沈煙冉留下來的,江沼心頭的那答案也已經很明了,倒不需要再去問他人,便也知道。

——當年母親為救父親,將其做成了藥人。

那丹藥母親給了父親。

江沼周身漸漸生涼,煨在那燈盞前,緊了緊身上的大氅,臉色的血色一點一點地褪盡,眸子裏頭一回生出了恐懼。

舅舅說十年前沈煙冉用血救了百姓,可事實上,就算百姓將沈煙冉的血吸個幹凈,也根本沒有任何用處。

能救人的是她的父親江暉成,十年前沈煙冉能那般義無反顧地去圍城,當也是顧著父親藥人的身份,怕他被人當成了血引子。

江沼想起了母親臨走時對她說過的那句話,“他是我救出來的,我不能不管。”

最後她將自己的一生,包括命,全部都給了父親。

父親殉葬了。

她卻什麽都不知道。

是父親主動向她提親她不知道,父親為了她殉情她也不知道。

——到死,她都不知道父親對她的感情。

江沼緊緊地攥了攥那大氅領子,身上突然一陣熱,一陣冷,腦子正暈暈沉沉之時,素雲進來,說話聲很遠,“小姐,秦將軍染了病,三小姐死活都要留在那,奴婢托人勸也沒勸回來。”

素雲說完,見江沼沒反應,便偏著頭去瞧她臉色,只見兩邊臉頰處生了兩團緋紅,素雲心頭一緊,伸手探了她額頭,燙得嚇人,“小姐這是燒上了。”

兩處院子僅有一墻之隔,那頭有個什麽動靜,這邊都能知曉,更何況本就是留了心去聽。

董老爺子今兒一日都在府上,素雲出去同小三子打了聲招呼,沒過多久董老爺子就來了,剛給江沼開了貼藥,門口一陣淩亂的腳步聲,董老爺子的藥箱子掛在肩頭回過身就見陳溫出現在了門前,頓時臉色一緊,上前就要攔住,“殿下需得回避,江姑娘如今還不知道是個什麽情況......”

話沒說完,就被周順一把拉開,董老爺子擡起頭,冷不丁地撞進陳溫那冷浸浸的眸子裏,再也不敢出聲。

周順早就勸過了沒用。

適才聽到這邊的動靜,還未等周順去問個明白,陳溫已經自個兒出了院子,直奔過來。

連秦將軍都能染上,誰都有可能,周順便勸了一句,“待董老爺子回來,奴才先問個究竟,殿下再進去也不遲。”

就因為這話,挨了陳溫一記刀子眼不說,差點連命都搭上了,“要怕死,孤現在就成全了你。”周順哪還有膽子再多說,轉身拉著董老爺子一塊兒拉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