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她聞見他腰間的佩劍隨著馬蹄聲丁當作響, 如同那年他從她跟前經過,風吹起檐下的風鈴聲, 叮鈴鈴的聲音落在雪地裏,空寂得很,江沼的眸子動了動,耳畔的聲音終於清晰了些。

“回去吧。”

她走不掉,

也不想走了。

她從不認為她能醫得了世人,能拯救得了誰,但她不能丟下外祖母,不能丟掉沈家。

陳溫沒應,胳膊緊緊地扣住她的肩頭,擱得江沼生疼,江沼沒有擡頭,亦沒有看他,只盯著遠處的城門平淡地說道,“殿下若是真想要一個答案, 今兒我便告訴你。”

陳溫的身子頓了頓。

那熟悉的清香將她包圍, 江沼吸了一口氣道, “殿下退婚那日, 我爬上了雪山去采藥, 飛雪撲面望不見路時, 也曾害怕無助過,也曾坐在雪山上放聲大哭過,一度睜眼閉眼好幾回,待我意識過來,我才知道我那是在盼著殿下,想著閉上眼睛, 再睜開的那一瞬我便能瞧見殿下站在我面前,即便是如從前那般,冷著臉斥我一聲愚昧,那一刻我必定是撲進殿下的懷裏,就算殿下要我同林姑娘致歉,我也去了。”

腳下的馬蹄聲終於緩了下來。

“後來我坐在那山頂上,瞧著白雪茫茫的山頭,漸漸地冷靜下來才終於明白那絲念頭不過是我愛了殿下十年,在心頭刻下了痕跡,身心下意識而做出來的反應,適應一陣終究會習慣。”

陳溫的那只胳膊一點一點地失了力。

飛雪從頭頂上落下,江沼雙眼盯著那城門,似是穿過了千山萬嶺,望見了五台山上的那座雪山,茫茫白雪之上那裏仍坐著一位姑娘。

未曾下山。

一直留在了那裏。

“十年的時間殿下既然都沒有愛上我,又怎會在我釋懷了之後,突然就愛上了我,倘若殿下說那是愛,那這樣的愛我很不屑,在我愛著殿下,最需要殿下時,殿下轉過頭給了我一道背影,如今殿下舍棄自個兒的原則為了我救江家於水火,又舍棄名聲要送我出城,殿下所做的這些,於我而言,並不是補償,而是諷刺,是對我那十年感情的嘲笑,是在告訴我那十年有多不值當,告訴我原來其實什麽都不用做,只要我轉個身就能得到我奢望的東西,那我那十年究竟又算什麽?”

輕輕柔柔的聲音,很平淡,似是在敘述著旁人的故事,然那字字句句無不帶著刀子,宛如冰梭,慢慢地劃開了他的皮肉,再刺進他的心肺,鈍痛感麻痹了他的四肢,由著那馬匹在地上打轉。

周順曾經讓他去弄明白她放下的理由。

如今才明白,那理由早就在那十年裏,他背過身忽略掉她的每一個瞬間,一點一點的堆積出來。

——數不盡也算不清。

徐風帶著那刀子,又給了他最致命的一擊,江沼說,“殿下如此這般待我,當是想要我過的好,可殿下不知,只要有殿下在我身邊一日,那往往種種傷害都會浮現在眼前,無一不在羞辱於我,殿下的這張臉時時刻刻都在提醒著我,曾經有過那麽一段愚昧的過往,我又何嘗能過得好。”

那韁繩被陳溫捏在手裏,捏的太過於用力,整個胳膊都在打著顫。

“今日殿下能用著手中的權力將我送出城門,可又曾想過,就算是將我送出了城門,我也會有回來的那一天,殿下想送人情於我,然我並不想領了殿下的這一份情。”

屢屢光線從雲霧中透出,天色雖比適才亮了一些,眼前依舊是一片混沌。

吵鬧的人群早被逼到身後逐漸散開,城門前只余了密密麻麻的侍衛,一字排開,將那馬上的兩人圍在中間,再也沒有人敢上前阻止,可那短短的幾步路,卻如同橫在織女牛郎之間的那條銀河,是一條陳溫永遠也跨不過去的鴻溝。

江沼直起身,踩住了馬腹上的腳環,了無聲息地從他懷裏離開,下了馬背轉身離開。

飛雪落在她肩頭,江沼的面色平靜淡然,一步一步地朝著沈家的馬車走去,不曾回頭,也不曾再去瞧陳溫一眼。

陳溫一人坐在那馬背上,依舊看著跟前敞開的城門,空洞的眼睛裏血絲密布,手裏的韁繩將掌心勒出了血印,卻如同麻木了一般,沒有了半點知覺。

兩人都快要出城了,周順遠遠地瞧見太子的馬匹停在了城門口,聽不清兩人說了什麽,只見江姑娘突然從那馬背上下來,又鉆進了沈家的馬車內,只余了太子一人還杵在那,便知定是發生了大事,這才頂著飛雪,快步走到了陳溫跟前,擡起頭仰目望去,心頭就咯噔一跳。

活了這些年,伺候了陳溫二十余載,就從未見過他臉色如如此這般死沉過。

那面兒上竟是一片哀涼。

周順雖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瞧見江姑娘沒能出城,便也鬥著膽子勸說道,“殿下,沈家如今定是不能回了,沈老夫人染了風寒不說,門前早已被百姓圍得水泄不通,江姑娘此時回去,就等同那魚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