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枯折之翼(二)

雜貨鋪很不起眼。

就是在兩個石頭棚屋之間, 拉了幾塊布, 昨夜暴雨把布澆透, 暈出水墨濕痕, 此時正滴著水。門前被沖出苔青色, 新綠細嫩,腳底打滑。

蘇雅一行人剛走近, 就聞到一股檀香味。

“先偵查。”孟彧謹慎地把他們攔下。

蘇雅過了個偵查。

“你隔著濕透的布簾,看見裏面立著一名白裙少女。她個子不高,年數尚小, 但隱隱已見傾城之姿。她袖上束著黑紗, 頭上別著桃木簪子, 正微微躬身,朝裏側朝拜。”

蘇雅悄悄走過去, 撩起簾子一角。

正堂上,置著一尊等身佛像。

本來雜貨鋪地方便不大,這尊佛像往中間一立, 整間房多變得逼仄起來。鋪子裏面光線昏黑,上面蓋頂的布破了幾個洞, 光芒照入, 微微暈出金色, 一圈圈如佛光般鍍在屋裏。

少女與佛像。

柔美, 雄渾;卑弱,偉岸;淒苦,慈悲。

蘇雅感覺到了難以言喻的視覺沖擊。

她看愣住了。

“呀……!”少女聽見動靜, 回過身,見蘇雅攔在門口,手裏的香都差點驚掉。

孟彧幾人也跟了進來。

少女擡袖遮面,退入裏屋。

“阿伯,有客人來咯!”吳儂軟語,綿綿膩膩的,好聽極了。

孟彧嘖嘖稱贊:“看看,這才是真正的女孩子。”

“這在現代就是一副手銬子。”蘇雅鄙視地瞪了他一眼。

不久後,屋裏出來一個老伯。

他年約六十,弓背瞎眼,柱了拐杖,四處摸著出來。

“客人要買什麽?”他說一口官話。

“我們要問問……”沈心城想直接過社交。

“我想買幾根香。”蘇雅說,“方才那個姑娘用來禮佛的香。”

老伯搖頭:“那不是店裏的,是阿七去外面買的。”

蘇雅成功把話題引到阿七身上。

“阿七就是剛才的姑娘嗎?”

“是啊……”老伯拄著拐坐下,慢吞吞地說,“可憐的孩子啊,沒了爹媽,跟著我這把老骨頭過日子。”

老伯說,他是阿七的遠親,也是她父母死後唯一能照顧她的人。

阿七排行老七,前面六個哥哥,全部夭折了。

她父母待她刻薄,總覺得是她克死了六個男丁。但阿七不以為意,依然幫著家裏操勞,小小年紀就會算賬、采買,比大多數閨中女子能幹。

漸漸地,父母也對她有所改觀,花盡心思為她找了門好親事。

“是城東巨賈的小公子!”老伯說起這個時,臉上露出一股得色,“家財萬貫,人也長得不差,待我家阿七也好。前些日子他家才差人來說,可以先過門,過了門再守孝也不遲,大不了不圓房嘛。”

南丁格爾和蘇雅同時微微皺眉。

“那阿七怎麽說?”她們還異口同聲地問。

問完兩人都一愣,互相看了看。

女性在這時候想得倒很一致。

條件好壞先不管,人家想娶,阿七就一定想嫁嗎?

蘇雅看著正中央的佛像。

石佛眉目慈悲,再刺眼的光落在它身上,也含著一股包容溫和。

蘇雅總覺得那女孩身上有種“我愛佛,不愛人”的高高在上。

她大抵是不會愛上尋常人的。

“阿七是個孝順的好孩子啊。”老伯搖搖頭,“她想在家守孝,為父母奉佛三年……我也在勸她呢。”

幾人交換神色,都覺得這是不想出嫁的借口。

他們都想跟阿七聊聊,但她不出來見人,老伯也不會讓他們隨便見未出閣女子。

於是幾人只得按原定計劃行事。

南丁格爾呆在醫館,孟彧去買通官府,沈心城剃度出家。

蘇雅肩負重任,要接近阿七。

她早有了計劃。

“雜貨鋪裏有那老伯在,阿七不會同我多說。她平時肯定也不常出門,要出門一定是幹一件事……采買貨物。我在她進貨的店裏守株待兔就好了。”

還有件事。

阿七進獻給佛像的香不是自家店裏的,是在外面買的。

也許就是她去采買東西的時候帶的。

蘇雅偷偷從佛像前拈了點香,挨家挨戶地問,這是從哪兒來的。

結果沒有人知道。

“各家的香有各家的味道,我家香味重,他家香味淡,我家香灰細膩,他家香灰成片。賣貨的人一眼就能看出區別。你手裏這香,不是我們任一家的。”

蘇雅起了疑心,莫非這香才是起火的關鍵?

她將香灰放進包裏,到阿七進貨的店裏等了三天。

在第四日清晨,她看見田埂上走來白裙少女。

像晨曦微光中逐漸沉沒的皎月。

也像隨風消逝的曇花。

她白而無垢,步履輕飄,躍然在田埂上,讓那些用汗水、血淚澆灌的土地都有了如夢似幻的美好感。

蘇雅沒有見過這麽好看的人。

她不單單是自己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