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回家的路程太遠,時間又緊,曲阿姨替她叫來一輛包車,午飯打包,直接送她去火車站。

她準備上車時,另一邊門也打開了,她立著沒動,另一頭的人坐進車裏,朝她說:“愣著幹什麽?”

她看了眼路旁的曲阿姨。

曲阿姨走過來,瞧著車裏的小陽春:“你幹什麽呢,下來。”

小陽春道:“我順便去機場。”

小陽春的母親正好是今天下午五點多落地機場。

曲阿姨嘆口氣,輕哄著她:“你上車吧,路上餓了渴了,讓他幫你跑腿。”又叮囑小陽春,“照顧好見見。”

她上車後系上安全帶,車啟動後也不見邊上的人有動作,她提醒:“安全帶。”

“坐後面系什麽系。”小陽春不為所動。

她不再說話,偶爾看窗外,頭轉回來時眼睛總是辣辣的,車也顛得她頭昏腦漲,往後上了大路才平緩下來。

半途司機下車抽煙撒尿,和人聊天放松一下,小陽春打開車窗沖外面:“聊夠了就上車,趕時間!”

司機瞟他一眼,繼續和人聊,小陽春手臂夠到駕駛座,狂按喇叭。

司機被他逼回來,原本氣勢洶洶,後來看見他身形,大約意識到什麽,不想惹麻煩,轉而小聲叨了兩句:“煙都還沒抽完,急什麽急。”

一路無話,到達火車站,小陽春率先拎起她的包。

只走幾天,她只帶了兩件換洗衣服,一只雙肩包就夠裝了。

離發車還有段時間,她抱著包坐在候車室,小陽春蹺著腿坐在她旁邊玩手機。

她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身旁的人忽然說:“飯菜吃了,盒子我帶走。”

偏頭,說話的人還在認真點著手機屏幕。

她沒理。

過了會,小陽春把飯盒打開,伸到她面前。

她搖頭。

小陽春又把蓋子蓋上,飯盒重新裝進塑料袋,再放回她的雙肩包裏。

發車時間到了,她跟著人流進閘,回頭看一眼,小陽春握著手機朝她揮了下手。

她有記憶起,大約參加過三次葬禮,最近的一次在初二那年,送走的人是曲阿姨的丈夫,小陽春的外公。當天有人傷心,但並不悲痛,席間也是和樂融融,仿佛老友聚會。

直到這一次,她從千裏之外返家,似乎才明白死亡究竟意味著什麽。

沒人會再在飯點來找她,對她說小區裏的枇杷不能摘。

二十出頭的大男孩,意氣風發,壯志未酬。

她咬牙隱忍,晚上和表妹同床,沒人能入睡,她抱緊對方,半夜肩膀被表妹的眼淚浸濕,她揉揉對方的腦袋,這一刻成熟無比:“乖了,佳寶乖乖睡覺。”

而她的眼淚也哭幹了,在她過了隨時隨地能向父母撒嬌的年齡後,她已經很久沒流過淚。

但她仍沒有得到紓解,滿腔的情緒像無頭蒼蠅,它在找一個出口,再找不到,也許就會爆|炸。

她比計劃提前兩天回,曲阿姨一家三口正在外旅遊,小陽春的母親還帶上了方檸萱,她跟曲阿姨通電話時,聽見一片歡聲笑語。

她沒告知曲阿姨她已經回來了,放下包,她在客廳呆坐半小時,然後洗澡,把前幾天帶走的餐盒放回櫥櫃,原本還想喂鴨,沒見到鴨子,她猜鴨子應該被托付給了鄰居。

她進倉庫轉了圈,一頓亂吹亂彈,夕陽西下時,她想起去年此時,表妹爬樹為她摘枇杷,而她在樹下,仿佛能接住對方落下的笑。

她坐在倉庫門口,面朝著昏黃的晚霞,撥動了一下琴弦。

在倉庫呆到後半夜,期間她感覺不到口幹和饑餓,第二天一早,她吃了點面條,又窩進倉庫。

曲阿姨他們到家時,她兩天只吃過一頓主食,其實只是兩天沒認真吃飯,曲阿姨就說她瘦了一圈。

她低頭看自己:“哪有。”

曲阿姨說:“待會兒去借個體重秤,你稱稱看。”

小陽春咬著根黃瓜過來,握起她手腕,拿手掐了她一圈,然後拿下嘴裏的黃瓜,評估道:“瘦了,以前揍你的時候,掐你腕子掐不了這麽多。”

她給他一個白眼:“那是你現在又高了,手大了!”

小陽春的母親沒呆兩天就返回柬埔寨了,日子繼續過,她每天兩點一線,空時不是窩倉庫就是蹲黃河邊,大約是夏天太悶熱,她食欲不佳,餐餐都吃不進東西,偶爾和表妹通話,表妹說這可能是苦夏,她自己也是沒胃口,還伴隨著失眠。

她慶幸她的睡眠質量還行。

但因為食欲不振,她在極短的時間內肉眼可見的瘦了下來,臉頰上的嬰兒肥逐漸消失,牛仔褲直往胯|下掉。

這天晚上,曲阿姨和老人們在外乘涼,她一個人踱到老地方,找了棵樹,舒服地躺下,看著對岸的萬家燈火,聽著黃河的滾滾浪聲。

她哼起歌來,節奏舒緩又帶點跳躍,哼到結尾,她聽見微信聲音,不是她的,她的諾基亞裝不了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