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半夜裏睡不著,她一個人待在帳篷外看星星。

謝子忠路過這邊,走過來,“你怎麽了?今天一整天都沒說話。”

婉玉不明白為什麽她爹寧願給那些人當牛做馬,也不願跟著她們幾姐妹享福。難道兒子就那麽重要嗎?世人的眼光就那麽重要嗎?

婉玉忍不住問他,“你覺得我爹究竟是怎麽想的?”

謝子忠聽後久久不語,“你爹與我爹很相信,他們都很固執。只做自己認為對的事情。我爺爺是當世大儒,可我天生不是讀書的料,二十六才中秀,卻還是掛末尾考中的。父親嫌丟人,總是在家裏數落我。我在那個家沒辦法待下去了,就求了一個好兄弟,讓他送我到軍營歷練。這地方條件雖惡劣,但是我的心是寧靜的。”

婉玉苦笑,“你與我不一樣。”

謝子忠點頭,“確實不太一樣。你父親是自討苦吃,我父親卻是將苦轉嫁到我身上。從這點看,這就是不識字與識字的差別了。”

婉玉被他逗笑了,比起他受的苦,她經歷的好像都不能稱之為苦。至少她從小到大是被母親寵著長大的。她做什麽事,母親都支持她。

其實她知道她做的事是離經叛道的,在上層社會引起不少爭議。

可她母親總是很好為她擋開那些流言蜚語。從不讓她為這些事困擾。

婉玉為有這樣的母親而驕傲,“那你娘呢?她沒有幫你嗎?”

謝子忠搖頭,“我娘是標準的大家閨秀。”說到這裏,他忍不住笑了,“其實我雖然沒見過你,但是你們家的大名我卻是如雷貫耳。”

說完,他才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擔心她誤會,急得額頭都快冒汗了。

婉玉卻半點不在意,甚至還自我調侃,“太正常了。只要是京城人,就不可能沒聽過我們燕家人?”

謝子忠搖頭失笑,“他們都說你們燕家沒規矩。可我卻很羨慕你們。我從小到大遵守太多規矩。應該做什麽,不應該做什麽,都被人規定好的。可我真正的想法沒有人在意。我明明讀書沒有天份,可因為我爺爺是當世大儒,我這個孫子也得走這條道。”

說到這裏,他左手撫著右手的繭子,“春夏秋冬,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我都要抄書,背書,永遠背不完書。我原以為我遲早會被這些書逼死。可是太子登基了,我終於結束了這場痛苦。”

婉玉點頭,“你的好日子來了。以後你不用再讀那些枯燥無味的書了。”

“對啊,我獲得了新生。往日所有痛苦都結束了。”謝子忠看著婉玉,認真給她提了個建議,“其實只要你想,你也可以早點結束這種痛苦。前提是你能下得了狠心。”

婉玉低頭沉思片刻,擡頭時,看著他,說了四個字,“不破不立。”

謝子忠笑了,重復一句,“不破不立。”

婉玉沒再給周三郎捎錢。她想起她母親曾經說過的一句話,你永遠叫不醒一個裝睡的人。

那時候她年齡小,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可現在她懂了。

父親心裏要的只是男丁,他不在乎這個男丁是不是親生。他被這個世界教傻了,認為有個男丁就可以堂堂正正做人,不會有人再嘲諷他。所有人都會尊敬他。

但是他忘了自己,他從未問過他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麽。

她沒辦法成全他的面子,只能遠離他,她才能夠快活。

又過一個月,大榮率領五萬鐵騎攻打邊城,婉玉與上萬士兵站在城門口死守了三天三夜,最終迎來援軍,將敵人殺了回去。

這場戰事,守城士兵十人中有九個半都受了傷,婉玉殺了三十九個大榮士兵,為此傷了一條胳膊,需要縫制傷口,要不然只告藥止血,好得太慢。

只她是女子,軍醫不好給她止血,她自己咬著牙,自己敷藥,自己包紮。但她現在手抖得厲害,沒辦法拿針縫傷口。

像她這種情況,其實最好用麻沸散,這樣能減輕痛苦。但大戰剛過,軍隊藥材缺了大半,根本開不了麻沸散。

而江舒涵之前給婉玉寄的那些藥,早就在大戰開始沒多久時,就被她送給底下士兵了。

謝子忠前來看望婉玉。

敵軍沖進來時,是婉玉一直擋在他前面保護他,他才沒能受傷。他安置好其他事情,就緊鑼密鼓趕來見婉玉。

謝子忠掀開帳篷,看到她滿頭大汗倒在床上,心立刻跟著疼起來,“你可以叫我。為什麽要逞能呢?”

婉玉虛弱到眼睛只能睜開一條縫,嘴邊卻掛著笑,“我是女子,我得要保護好我的清白。而且只是刀傷,不疼。”

就這還不疼呢。剛剛在外頭,謝子忠看到無數士兵受了傷,有許多傷得比她還輕,都疼得死去活來。叫嚷聲喊得震天響。

可她卻說不疼。謝子忠眼淚流個不停,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嘴邊,只呢喃了一聲,“傻姑娘。真是個傻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