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第2/2頁)

“今胡虜未滅,正國家用人之際,你若真有一副錚錚鐵骨,便當亡羊補牢,將功補過。大丈夫立於世,不求燕然勒銘,但效節邊陲,馬革裹屍,也遠勝你今日橫劍自刎!”

崔鉉依舊僵立著,神色木冷,任頸間的血流淌而下,滴滴濺落在地。

一團夜風從帳門裏湧入,燭火曳動,一明一滅,他影被燭火投到了身後的一幕墻上,一陣搖晃。

李玄度繼續道:“另外,姝姝也有一話,叫我轉告於你。”

崔鉉慢慢擡眸,望了過來。

李玄度見他終於有所反應,頓時想起方才他在昏迷中呼她的一幕。

也不知他夢見了什麽。

他壓下心中湧出的一絲異樣之感,用平靜的聲音說:“她說,你名為鉉,鉉者,鼎也,國之重器。她望你能如你大名,日後真正成國之重器。”

“還有……”

他頓了一頓,終於道:“她還叫我轉告你,她為她從前在河西結交的那個遊俠少年而感到驕傲。”

李玄度說完,將劍放回到案上,再次出帳。

軍醫和幾個聞訊的崔鉉手下之人恰匆匆趕了過來。李玄度朝裏示意了下,待眾人入內,自己便轉身去了。

崔鉉醒了,性命無礙,這邊暫時應當不會再有大戰,也有闕人和崔鉉部下守著,可以放心。

至於皇帝李承煜,經此一役,北疆將士無不離心,即便再有聖旨送達,料也一紙空文,寸步難行。何況,如今他應正忙著對付東都叛軍,一時間,應也無暇再顧及這邊。

這一趟出來,轉眼竟又過去了快兩個月。

她還在河西,懷胎十月,應當快要生了。

他想盡快趕回去。

次日,李玄度去前線軍中拜別舅父李嗣道,回來,料崔鉉不欲再見自己之面——且說實話,他也不是很想再見崔鉉。

一想到昨夜若不是自己運氣好,及時將劍奪下,回去了,她指不定會如何怪自己,他便感到後背一陣冷汗。

不如喚個人,替自己去說一聲便是。

他出帳,一怔,腳步停了一停。

崔鉉竟就立在外,見他出來,緩緩單膝下跪,似要行禮。

李玄度忙上去,阻攔,不欲受。

崔鉉卻異常固執,且雖身上帶傷,力道卻是不減。

李玄度見他執意要向自己行禮,便也松了手,略微不解。卻見他叩拜過後,道:“此一拜,是為殿下救命之恩。”

再拜:“此二拜,是為殿下救我之同袍,兄弟。”

三拜:“此三拜,是為我對殿下的不敬。”

他拜完,從地上起了身,眼睛通紅,道:“從前我自視過高,執迷不悟。當日李承煜於積善宮太後發喪路上弑君奪位,派人謀害殿下,我以為我可趁亂將她帶走,她卻要去尋韓駙馬救你。我以強制手段不放,她為脫身,竟不惜奪我佩劍割腕,以死相對。那時我便知,殿下你在她心中是何等地位了,但我依然不服。”

“如今我方知,我之胸襟,遠不及殿下。一個莽人罷了,窮兇極惡之徒,不但多次冒犯殿下,對王妃亦是有所褻瀆。如今殿下既往不咎,赦我大罪,王妃之言,我更是愧不敢當。往後,只要殿下與王妃有所用,但請吩咐,崔鉉雖剩一殘軀,亦可以死贖罪!”

……

李玄度被眾人送出大營,行在回往河西的路上。思一回崔鉉在他臨走前的話,心便就感到痛一回。

他記得清清楚楚,當日,他將她帶去蓬萊宮避難,在馬車中,無意間看到了她藏起來的受傷的手腕。

玉腕之上,一道深深割痕。血淋淋,觸目驚心。

他認出是被利刃所傷,問她原因,她說是她自衛之時無意割傷所致。

她解釋的時候,語氣平淡,他便信了她的話。

如今他方知道,她騙了自己。

也是如今,他方知道,原來那個時候,她便就對他如此關愛了。為了救他,甚至不惜性命。

對此,他應當感到欣喜。

但他卻無,半點也無。

他只感到心痛和懊悔。懊悔自己的粗心,更懊悔那時對她的姿態。即便心裏喜歡得要命了,被她所迷,無法自拔,卻還總是以施舍的姿態去面對她。

倘若不是他那該死的放不下的高高在上,她怎會在他面前如此卑微,甚至連她關心他,不惜為他送命都不敢讓他知道?

一個本可以向他邀功的絕佳機會,她卻寧可隱瞞,不告訴他真相。

那個時候,當她對他說,她是自己無意割傷的那句話時,她到底是懷了怎樣的委屈和不安?

李玄度心中一陣劇烈的翻騰。起先還任馬自行,漸漸越來越快,越來越快,最後縱馬狂奔,朝著河西疾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