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第2/6頁)

張捉一愣,停了下來,緊緊盯著下面。

一架梯子架了起來,有人從下面往上爬,爬了出來,竟是個四十來歲漢人面目的中年漢子,當地人的打扮,面容消瘦,顴骨高聳,衣衫襤褸,腿上裹著用草編成的漁網,鞋更是破破爛爛,連腳趾都露了出來。

他的神色疑慮而不安,站在窖口,一時沒有靠前,目光慢慢地環視一圈周圍的人,最後落到李玄度的身上,定定地看著。

“爾到底何人?都護秦王殿下在此,還不下跪!”

張捉又喝了一聲,上去便要踢那人的膝彎。這大漢終於回過神,睜大眼睛,用顫巍巍的仿佛依然不敢置信的聲音問道:“都護?可是我朝派來的西域都護?”

張捉皺眉道:“正是!”

這大漢聽完,似得了瘧疾,一開始立著,一動不動,漸漸兩腿打顫,片刻之後,突然仰面吼道:“上蒼有眼!都護來了!今日終於等到都護來了!”話音未落,朝著李玄度噗通一聲跪拜在地,起先磕頭,磕個不停,慢慢地停了下來,最後趴在地上,竟失聲痛哭。

眾人見他舉止古怪,七尺男身,竟如此嚎啕,無不吃驚。

張捉面露困惑,慢慢收了要踢人的腳,立在一旁看著。

李玄度望著這跪地痛哭的漢子,忽若有所悟,開口道:“你是宣寧三十七年派來此地的前哨軍?”

漢子哭得猶如一個傷心孩童,聞言用力點頭,擡起頭道:“正是!下吏便是那年受朝廷派遣來此建了前哨的官軍之一。下吏名叫張石山,乃是右尉。”不待李玄度繼續問,自己便就說起前情。

當年一共來此三百余人,屯田建塢,說好等朝廷日後派來都護,正式建府,不料年年成空。開頭幾年,此地還頻有使者往來,給他們帶去京都消息。後來明帝駕崩,使者日益稀落,他們也不敢擅離,只能一邊屯田,一邊繼續等待。誰知還沒等到新朝廷的指令,一日先便遭襲。

那日,三百余名官軍奮勇抗爭,無一人後退。奈何寡不敵眾,全部死去。

當時他領一支三十人的小隊外出,僥幸躲過一劫,這才活了下來。

“十年啊!下吏猶記,當日普左中郎將路過之時,曾對下吏言,耐心等候,待時機成熟,朝廷便會正式立府。他未欺我!今日終於等到都護到來!”

張石山激動得再次渾身顫抖個不停。

李玄度動容,立刻追問:“如今其余人呢?”

張石山眼眶再次變得通紅,叩首哽咽道:“下吏無能,未能保護好兄弟!半年之前出了事,如今連上我,這裏就只剩下三人了!”

他擦了把眼淚,又繼續道:“此地當年被毀之後,幾百裏外,便是改投歸向東狄的上術國。那國雖人口不過七八千,兵卻也有一兩千,當初便是他們發兵,為虎作倀,殺我同袍。我等區區三十而已,無法留守此地,我便帶著他們藏進附近茂林。上術國當時也起變亂,原本國王被殺,東狄人扶他兄弟做王。王子年幼,才六七歲大,被幾個親信擁著逃來這裏向我求救。我將他一同藏匿,盡量予以保護。日子便就如此一年年地熬了下來,本也算是苟且偷安。誰知半年之前,王子的消息叫上術王知道了,派兵入林圍剿。我三人帶著王子再次逃脫,其余剩下的兄弟為替我等斷下後路,死了一些,剩下十幾人被捉去為奴,如今即便活著,想必也是生不如死……”

隨他講述,人人臉上露出憤怒之色。

菩珠亦是心情幾度起伏。先是為這三百官軍在這十年裏的命運變遷唏噓不已,更是由衷敬佩。待聽到後來,漸漸握緊拳頭,簡直怒不可遏。

“豈有此理!小小一個彈丸之地,也敢如此欺辱我堂堂官兵!”張捉暴怒,一腳踢飛地上窖蓋。

“既無力對抗,藏這麽多年,為何不想法歸國,竟如此任人欺辱?”

對著面前這個也是張姓的本家兄弟,他的語氣頗有些恨鐵不成鋼的不滿之意。

張石山道:“此去歸國,路途遙遠,我等終日藏匿,不見天日,飯都不能吃飽,何來物資能夠應對路上所需?我等死了無妨,還有那個上術王子。當日既受朝廷派遣來此,便也肩擔保護屬國之責。雖官職卑微,勢單力薄,那王子既來我處,我便不敢有分毫懈怠,就只盼護好人,等到朝廷如當年所言那般派來都護,再將人交出,我便也算盡到職責。上天有眼,總算沒有叫我白等,今日終於看到殿下到來!”

張捉聽完他話,面露愧色,立刻向他深深作揖,隨即閉口後退,不再發聲。

李玄度問他今日為何會在這裏。

張石山道:“今日湊巧,恰是當年眾多兄弟於此罹難的日子。下吏苟活,卻不敢忘記在天英靈,每年今日都會回來祭拜一番。方才遠遠看見殿下一行人往這邊來,不知底細,這才藏了起來,沒想到沖撞殿下,罪該萬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