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第2/3頁)

但這一刻,他卻忽然覺得自己便是下跪求饒也是無妨。

他死了是小事,連累了她,於心何忍?

終於,他慢慢地垂下頭顱,低聲道:“方才是我魯莽了,多有得罪,我這就賠罪,望足下見諒,莫與我計較。”

菩珠早就猜到,這幫人應該就是今晚投腳驛舍的所謂“貴人”。兩邊這樣碰在一起,純粹巧合。

她和崔鉉又不是什麽大人物。一個是只在本地行走的無名小混混,一個是還沒人能記起的小孤女,太不起眼了。就算這兩天兩人剛湊一塊幹了件不能說的事,但就這麽點事,遠遠不足以招來這幫顯然另有要事在身的人。他們這個時間現身於此,怎麽可能是針對自己和崔鉉?

之所以沖突至此地步,全是崔鉉一開始輕敵魯莽所致。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這些人明顯不是善茬,所以方才她見情況不對,立刻上去阻止崔鉉,免得這麽死在這裏,那就太冤枉了。就讓他們以為自己和崔鉉是一對來此約會的小兒女好了。

她裝作恐懼,扮演自己該有的沒見過世面的被嚇到了的小女郎角色,也說服了崔鉉。

他肯低頭,她心裏終於長長地松了一口氣。

崔鉉賠完罪,見這漢子依然冷冷盯著自己,心知方才是得罪太過了,一咬牙,屈膝朝著前方慢慢跪了下去。

菩珠愣了一下。

接觸幾回,她開始有些知道崔鉉這少年了,性情必定高傲,本想他肯低頭說軟話賠罪就不錯了,沒想到他竟會下跪。

葉霄這才再次看向主上所在的方向。

他從那道梁崗的暗影裏走了過來。

菩珠忙收心,微微扭頭,裝作抹淚,透過指縫覷了那人一眼。初初只覺男子身影修長,月光下顯得略為清瘦,但才現身,周身就有一種無法用言語來形容的尊貴之感,就連崔鉉也擡起了頭望著。

她很快看清了男子的模樣。

一襲青氅,一領玄裘。初春河西的月光尚帶幾分雪色,照在他的額面之上,若霜落眉宇,睫影濃重。

就在那一瞬間,她頓住了。

他很快到了近前,並未停留,視線掠了眼臉上還掛著淚珠的自己和身邊的崔鉉,就從近旁經過了。

菩珠聞到了一縷似曾相識的淡淡的沉水檀香氣。

那仿佛不是從他衣物的經緯裏散發出來的氣味,而是經年累月,日日夜夜,紫煙繚繞,已是深深地滲入了這人身體上的每一寸發膚,與他融為一體。

前世時,她曾在皇陵的陪陵道觀萬壽宮中,聞到過這種特殊的道香。

她怎麽可能會忘掉這種氣味。

因為那裏,是她前世所走過的最後一個終點之地。

……

秦王玄度,十六歲與梁太子同謀,逼宮未遂,在無憂宮被囚長達兩年之後,明宗駕崩,他也終於獲得父帝臨死前的諒解,得以赦免釋放,並恢復王爵。

他回京都奔喪。

典喪的新君,是他從前的二皇兄晉王。

據說,年輕的秦王在經過此前兩年的面壁之後,終於思過痛悔,主動請命,要去長陵為先帝守陵三年,以贖他年少輕狂時犯下的不赦重罪。

明宗的長陵,修於皇城西北方向數百裏外的太川深處,三面山脈合圍,面向古原,大木參天,人跡罕至,荒涼可想而知。

新帝孝昌皇帝重棣鄂之情,憐惜幼弟,不忍讓他受如此自罰之苦,將此事告於嫡祖母姜氏太皇太後,希望嫡祖母能勸幼弟收回請命,但姜氏卻點了頭,以成全秦王的一片孝心。

就這樣,明宗大喪過後,剛從無憂宮被召回京都的秦王玄度便又一身斬衰,遷入了長陵裏的萬壽道宮。

這一年,他十八歲。

據說從此他守陵奉道,寸步未出長陵。整整三年,身邊只有一個閹人可以對話。

有京都的多事之人感到好奇,曾經鮮衣怒馬少年狂蕩的秦王玄度,在結束了兩年囚禁生涯後又去守陵,陵中的日常舉止到底如何?暗問於守陵吏。據守陵吏之言,三年之中,秦王只現身過一回。那一回遠遠見他夕登高原,仰臥於原頂之上,當時烏金西沉,滿天宿鳥噪鴉,猶如烏雲壓頂,他沉沉入睡,竟至日出東陵,露宿原頂,一夜未返。

三年之中,唯此一次。

三年後,秦王守陵期滿,再次被召入京,孝昌帝也想再次厚待幼弟,本要將他封在內郡的富庶之地,但恰好,此前被征服納入帝國邊郡的西海郡還少一位宣撫之主。

西海郡的位置,在河西之南,天水之西,夾在兩地之間,形如漏鬥,是一片諸族雜居的邊地,人口稀零,仇亂不斷,朝廷無人甘赴西海為官,視彼地為險途,前任都護便是因了禍亂方死於任上。這時有大臣議言,秦王母系先祖正是闕人,若派秦王撫邊,必可令西海郡民親之,欣然聽命,教化歸同事半功倍。群臣紛紛附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