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臘八

兆京的街頭,行人稀少,天空仿佛一個篩糠的漏網,輕輕一抖,細雪就落滿了屋檐、枝頭。巷口拐角處,慢慢顯出出一高一矮兩個身影。

周顯恩自顧地推著輪椅往前走著。謝寧就跟在他旁邊,執傘而立。白雪落滿紅傘,輕輕一抖,就從傘骨尖兒上滑落。

從她的角度,只能看見周顯恩冷峻的側臉,還有肩頭上繡著的遊雲雙鶴,再往下,是扣著玉帶的腰身,和兜了些細雪的衣擺。從謝府出來後,誰都沒有再開口。雲裳被他下令先回府了,卻獨留謝寧陪他在街道上漫無目的地散心。

她不知道周顯恩要散心到何時,不過在這樣大雪茫茫的街道上安靜地走著,心頭的壓抑感似乎也松動了不少。

“停下。”周顯恩冷淡的聲音傳來,將謝寧從紛亂的思緒中拉了回來,她停下了動作,立在那裏,如雲的鬢發被細雪打濕。

他垂首眯了眯眼,細碎的雪花就滑過他的面頰,目光卻是放在謝寧握著玉佩的手上。那玉佩已經碎成了兩半,還染了些血漬。色澤不錯,雖名貴卻並非是什麽罕見的東西。

他擡起袖袍,握住了她的手。謝寧眼瞼微跳,卻還是安靜地任他擺弄。他將她的手腕掰開,待看清她的手掌時,不自覺地收了收力度,眼中閃過一片陰霾。玉佩碎片紮進了她的指間,在尖端染了些許的血。

他沉聲道:“就為這麽一塊玉佩,你蠢麽?”

謝寧動了動手指,目光落在玉佩碎片上,卻沒有應答,眼底反而染上一抹哀色。周顯恩皺了皺眉,伸手將玉佩碎片從她掌心取了下來。他一臉不耐,可下手卻很輕。

“也許將軍覺得這塊玉佩再尋常不過,可對我來說卻很重要。”謝寧忽地開口,聲音帶了幾分懷念,目光也悠遠了起來。

周顯恩冷笑了一聲,將碎片挑了出來。一手握著她,手指撚著一塊玉佩碎片:“不過就是一件死物,也當個寶貝。”

那玉佩攤在他手裏,正成了一塊白玉蝴蝶狀。話雖如此,他將目光轉向她的臉上,淡淡地開口,“前面有家玉器鋪,自己拿去補一下吧。”

謝寧低頭瞧了瞧四分五裂的玉佩,嘴角微微勾起一抹無奈的弧度:“已經碎了,再修補也不會是原來的樣子了。”

更何況今日碎掉的又豈止是這一塊玉佩?

周顯恩本想說些什麽,卻意外地沉默了一會兒,他忽地低下頭,沉聲道:“我餓了,去買些糕點回來。”

謝寧一聽他餓了,抿了抿唇,有些自責。因著她的事,他好像是從早上到現在也未曾進食。她想了想,道:“將軍,只食糕點也不大好,附近應當有酒樓,我們正可去用午膳。”

他擡了擡眼,有些冷意:“我讓你去便去,啰嗦什麽?”

見他態度堅決,謝寧也不好再多言。她應了:“那將軍且稍等,我去買些糕點回來。”

她望了望四周,這裏是玄武街,糕點鋪子還得走一段路。她又不放心地叮囑了一番,這才移步去買糕點了。

四周風雪茫茫,直到謝寧的背影漸漸模糊,周顯恩才推著輪椅到了一處院墻下,他低著頭,神色莫名。垂散在身側的墨發遮住了眸光,只有肩頭因為痛苦而顫抖著。

垂在輪椅旁的手被掩在寬大的袖袍下,露出蒼白的指尖。殷紅的血珠順著指縫滲出,匯成細小的紅線,落到了白茫茫的雪地上。像風卷紅梅,簌簌落下。手腕上那道寸余長的疤痕,已經變作了猩紅色,裂開的口子裏就滲出鮮血。

周顯恩眸光一沉,顫抖著手摸索到扶手的暗格。手指忽地一僵,隨後又緩緩放下。藥已經用完了。

他收回手,慵懶地躺在輪椅上,頭頂是琉璃瓦房,微微勾起的飛檐和枝繁葉茂的雪松分割出了一個三角空隙。風一吹,還有細雪漏下。

指縫間的血還在滴,很快就將那片白茫茫的雪地染成殷紅色。周顯恩忽地垂了垂眼簾,呼吸粗重了些。

她再晚點回來就行了。

他動了動喉頭,四周風聲正盛。恍惚間一陣腳步聲傳來,混著環佩碰撞的悅耳聲音。腳步聲在不遠處停了下來,破空之聲響起,一條銀絲以極快地速度向他襲來,卻是直接勾纏到了他的手腕上。

良久,只聽得一個帶了幾分嘲諷的聲音:“周顯恩,不要命了就直說,我親自送你上路。”

周顯恩低著頭,細密的汗珠凝在眼睫上,眼底浮現出一絲不耐煩。手腕還被銀絲纏著,冷冷地道:“那正好。”

四周風雪茫茫,雪松下立著一個執傘的男子,傘面朝上,繡著月隱烏雲。肩披織錦灰鼠毛大氅,只見得傘柄上骨節分明的手指,以及垂在地上的蒼青色衣擺。

“再有下次,這蠶絲勾的就是你的命。”

那男子說罷,便執傘離去,唯有腰間配著的一塊白玉平安扣輕晃,依稀刻著一個“沈”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