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習慣

花窗推開的時候,余暉便灑了進來,許是因著冬日,暮色便來得有些快,轉眼間就將周遭的顏色和輪廓都模糊了。

周顯恩坐在院子內,門攔的陰影處,秦風低著頭沉聲道:“爺,馬車都安排好了,咱們今夜就可以出發去落陽谷了。”他擡頭瞧了瞧周顯恩的臉色,似乎是怕他嫌麻煩不去,又慎重地添了句,“您上次去還是兩個月前,必須得換藥了。藥王那邊也在催了,怕是您再不去,那位爺就要親自追到咱們這兒來了。”

周顯恩本還神色如常,聽到他說藥王可能要親自追過來,微不可見地皺了皺眉。他頗有些不耐地“嗯”了一聲,似乎是同意了。

秦風一直緊繃的身子放松了些,聽見他願意去落陽谷,這才松了一口氣。他家爺什麽都好,就是不大愛惜自己的身子。

周顯恩偏過目光,望了望身後的屋子,透過那幾株梅花,是謝寧端坐在玫瑰圈椅上的背影。他若去了落陽谷,至少得明晚才能回來。她這麽笨,怕是刺客湊到跟前了都不知道。

良久,他垂了垂眼眸,轉而囑咐秦風:“落陽谷我自會去,你就留在這兒。”

秦風眼神微動,擡起頭,語氣有些急:“爺,還是讓我跟著您一道去吧,我把阿忠他們叫過來守著院子。”

周顯恩斜了他一眼:“幾個三腳貓功夫的,就別叫過來丟人了。”

這話說的秦風倒是沒法反駁了,阿忠那幾個人功夫也不差,不過自然是比不過他的。他大概也猜到,周顯恩讓他留下來是為了保護那位新夫人。他雖想跟著周顯恩去落陽谷,可還是順著他的意思點頭應下了。

“你先下去吧。”一切安排妥當,周顯恩擡了擡手,秦風也就退下了。

院子裏又恢復了一片寂靜,冷風吹過,將他寬大的袖袍卷起,露出了手腕上寸余長的疤痕。他略歪著頭,指甲慢慢割過那道傷疤,瞳色忽地深了些,略帶了幾分自嘲。

活著很好麽?

暮色慢慢攏過來,屋裏的燭火被窗戶透進的冷風吹得輕晃。謝寧移步去關窗,縫隙裏,依稀可見周顯恩在院子裏坐著,仰頭望著雪松掩映的高墻,松松垮垮的外袍就搭在身上,不知在想些什麽。

她收回了目光,忽地想起前幾日她要給他納鞋底,只是剛剛剪了個模樣就耽擱了。反正她這會兒也閑著的,便又去將針線盒拿了出來。一針一線,細致地繡著。還好她傷的是左手,並不礙事。纖細的手指撚著針線,絹布上繡的是一朵祥雲的輪廓。

第一片雲紋的最後一針快要收尾時,謝寧擡了擡眼眸。她出閣將近七日了,本該第三日就回門,卻因著她生病耽擱了,而明日就是她回門的日子了。

明日就要回謝府麽?撚針的手停了下來,她的目光忽地有些低沉。周顯恩雖然對她冷淡,到底也沒為難她。她反而樂得自在。可謝家不一樣,有她繼母郭氏,有同父異母的弟弟妹妹。謝寧嘴角的自嘲之意加深了些,還有她那用女兒的一輩子來謀求榮華富貴的父親。不知道她明日回去,這群所謂的親人又會如何面對她。

她神色淡漠地繼續繡著花,他們如何,她已然不在意了。只不過這件事還是該同周顯恩說一聲。這幾日,他對自己的態度雖然反復無常,但是也不像之前那般滿是敵意和防備了,也許他會答應陪自己去謝府。她撚針的手一頓,不自覺帶了幾分緊張,不知道他記不記得明日是她回門的日子。她想了想,應當是知道的吧。

她到底是個剛出閣的姑娘,平日裏也就算了,回門這樣的大日子心底還是隱隱盼著能有夫君相陪的,哪怕兩人只是名義上的夫妻。

她擡起眼,周顯恩一直保持著那個姿勢坐在那兒。身後是兩道長長的痕跡,露出了藏在雪下的泥垢,在一片白茫茫的院子裏顯得有些突兀。

打定了主意,她便放下了針線。余光瞧見今日上街時買的糕點,本想給他做回禮,倒是一直忘了給他。思及此,她拿起盤子端了些糖瓜,便推門出去了,鞋子踩在雪地上發出“沙沙”的聲響。

走近了些,她將手裏的托盤往前送了送:“將軍,今日我買了些小食,你嘗嘗喜不喜歡。”

周顯恩擡起眼簾,枝頭的碎雪落在他的指尖,他挑眼瞧了瞧她盤子裏紅鮮鮮的果糖,空氣中彌漫著一陣甜膩的香味,喉頭微動,卻只是不冷不淡地“嗯”了一聲。

謝寧瞧著他似乎沒有試吃的意思,心下有些打鼓,怕他是吃不慣街邊小食,復又道:“糖瓜可以放很久,等將軍想吃的時候再吃。”

周顯恩點了點頭,斜靠在輪椅上,擡眼瞧著她,卻沒有說話,兩個人沉默了一陣。

細雪飄在臉上,謝寧猶豫了半晌,下意識地捏緊了手裏的托盤,輕聲道:“將軍,明日是我回門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