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積雪

積雪將翠竹壓低,只待風一吹就簌簌落下。周顯恩坐在輪椅上,挑眼瞧著謝寧,眼尾笑出的紅痕已經褪去了。他挑了挑眉,手指還叩著輪椅。

雖然剛剛被他笑得滿臉通紅,謝寧還是聽話地向他那兒挪動步子了。因著落在身上的雪還沒有撣幹凈,發間、領口都還留著些許的積雪。貼著肌膚很快就融化了,被風一吹,就冷得她哆嗦了一下。

她以為他多半是想叫她過去好好數落一番。想到自己剛剛確實有些丟人,她也頗有幾分局促,低垂了眼簾,避開了他的目光。

周顯恩身子往前傾了幾分,身上的狐裘大氅被他壓住了些。他漫不經心地道:“剛剛還盯著我瞧,這會兒我人都湊到你跟前了,低著頭作甚?”

謝寧擡起眼簾,脖頸裏的熱氣騰地一下又冒了起來,她連忙搖了搖頭:“是謝寧冒犯了。”

雖他們名義上是夫妻,可實際也只勉強算個能說上幾句話的人罷了。只是她從未見過他笑得如此失態,倒是讓她無端端想起了些什麽,覺得他這樣笑起來很熟悉,像在哪兒見過一般。

她想了想,也許是哪一年他凱旋時,她混在夾道歡迎的百姓裏遠遠瞧過他一眼。

水珠子滑過脖頸,激得謝寧回過神來。只見周顯恩往後靠了靠,嘴角勾著一絲笑,卻顯得有些冷:“沒人告訴過你,我患了什麽病麽?”

謝寧疑惑地瞧了他一眼,搖了搖頭。她只知道他是腿疾,因著在戰場上落下的病根。難道他還有什麽病症?

他臉上的笑意更甚,語氣像是在說玩笑話一般,聲音卻陰沉了幾分:“我一笑,就是耐不住想要殺人。”

謝寧一驚,微張了嘴。單薄的身子就攏在被雪水打濕的百褶鬥篷下,眼睫上的雪融化,掛成了水珠子,一眨眼就順著面頰流下去。神情有些發愣,像是沒聽懂他的話一般。

“將軍說笑了。”良久,她才轉過目光,輕聲開口。他並非那樣嗜血之人,這一點,她是從不懷疑的。

“不信?”周顯恩一臉淡漠地瞧著她,明明他在笑著,卻無端端讓人覺得發冷。瞳色幽深不見底,只有嘴角的弧度,瞧著瘆人。就跟新婚之夜他的眼神一般無二,冷得沒有一絲溫度。

還未等謝寧回過神,他放在輪椅上的手就向她的脖頸伸了過去,指甲泛著冷冷的寒光。謝寧眼瞼一跳,微睜了眼瞧著他,不知他要做什麽。

見她沒躲開,他的手在半空中停滯了一瞬,眉頭微不可見地皺了皺。轉而嗤笑了一聲,手下動作更快,一把扯過她的袖子就將她整個人都往自己身邊拉了過來。她人還未站穩,就被他用手握住了肩膀。

他到底是個男子,腕力又實在驚人,一套動作行雲流水,謝寧根本沒有任何反抗的余地。可他的力度掌握的很好,反而有些輕。

“將軍……”她低呼出聲,被他拉得彎下了腰,頭差點快要低到他的膝上。她剛剛要擡頭,就被一只有些冰冷的手掌按住了腦袋。

“別亂動。”

不冷不淡的聲音響在頭頂,她眉尖緊蹙,不知是被嚇到了,還是周身風雪太盛,渾身都僵硬著,沒有再動了。直到一道陰影籠在她身上,緊接著背後多了些重量,暖意阻隔了風雪,她才緩緩擡起了眼簾,望向居高臨下瞧著她的周顯恩。

黑綢仙鶴紋的狐裘大氅就披在她身上,因著是男子的衣飾而顯得過分寬大了,不僅將她整個人都包裹了起來,下擺還垂在了地上。

周顯恩只穿著一件單衣,沒了大氅,雪就落在他的身上,裹著寒風灌進衣袍裏。他神色如常,只是繼續將大氅的帶子為她系好,這才收回了手。

他受不得風雪,若是太冷,露出的肌膚便會泛紅。謝寧愣愣地眨了眨眼,他剛剛那樣做,竟然只是為了方便將自己的身上的大氅給她披上。

她抿了抿唇,怕他受涼,急忙要解下帶子,將大氅還給他:“將軍,我不冷的……”

她話還沒說完,周顯恩斜了她一眼:“你不冷,我冷。還愣著做什麽?不推我回去,想凍死我麽?”

沒等謝寧反駁,他不耐地嘖了一聲,就直接轉身推著輪椅走了。瞧見他的手背都凍得發紅,她一愣,顧不得其他,直接快步過去。

“將軍,風雪盛,還是我來吧。”謝寧雙手搭上了他的椅背,原以為周顯恩會說些什麽,可他意外地直接放開了手,不冷不淡地“嗯”了一聲,就任由謝寧推著他走了。

風雪越下越大,轉過樓閣亭台,一路無話。枝頭積雪深厚,步子踩在雪上,沙沙作響,只有垂到地上的大氅拖曳出一道淺淺的痕跡。

夜漸深時,本就冷清的院子更顯得沉寂,連一聲鳥啼都聽不見,只有風刮在木窗上,細微的吱呀聲。

謝寧已經入睡了,床榻上的周顯恩卻倏然睜開了眼,嘴角勾起一抹笑,他只簡單地搭了一件單衣就出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