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習字

天色大亮時,謝寧才醒了過來,她隨手摸了摸,卻只觸到柔軟的絲衾。瞧見自己躺在軟榻上,她疑惑地眨了眨眼,她怎麽記得自己昨日是在桌案上趴著睡著了?

她自然不敢想是周顯恩扶她回去的,揉了揉肩,只當是自己記錯了。起得太晚,倒是有些餓了,桌案上擺著幾個精致的瓷盤,熟悉的味道傳來,她的眼神亮了亮,竟是她最喜歡的桃酥。她昨夜還夢到了,今兒還真見著了,沒想到還有這般巧合的事。

她執著筷子夾了一塊,輕輕一咬,薄皮就斷開,化在口齒間是滿是香甜軟糯。只是吃著吃著,她心底卻有些泛酸。這桃酥好吃,可卻覺得少了些什麽。

她一直很喜歡吃桃酥,尤其是要城東李家鋪子的。小時候她一哭鬧,她哥哥謝安就會跑去李家鋪子給她買桃酥,細心地掰成小塊喂她吃。她一吃,就不哭了。然後謝安就會背著她在梧桐樹下來回走,一面走,一面給她講故事聽,她想娘親想得難受的時候,就是這樣趴在他的背上睡著的。

可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今日吃著桃酥,反而讓她埋在心裏已久的思念都湧動了出來。想著想著,眼前漸漸有些模糊了。

也不知她哥哥何時才能回來。

周顯恩擡頭往外望的時候看到的就是謝寧咬著桃酥,眼圈慢慢地變紅。他的眼瞼跳了跳,有些意外。

他讓人查過,她在謝家似乎過得不大好,只是沒想到被人苛待成這樣。不過是給她備了一盤點心就感動得快哭了。他皺了皺眉,怎麽過得這麽慘?

而屋外的謝寧吃得差不多後,轉眼瞧著窗台上的梅花幾乎全開了,迎風招展,煞是好看。她心頭的陰霾倒是消散了不少。

身後忽地傳來一聲壓低的咳嗽聲,謝寧回眸望了望,屏風上的人影似乎彎了彎身子。雖然只是咳了一聲,她還是有些不放心,急忙起身去倒了杯熱茶送到了書房。

“將軍。”她輕輕喚了一聲,手裏的茶杯還端得穩穩地。瞧著他面色無恙,這才安心了些。

紅木書桌上筆墨紙硯俱全,光是上好的狼毫筆就有四五支。周顯恩見她進來,手指一頓,隨即不冷不淡地應了一聲。徑直就攤開了宣紙,又用白玉鎮紙壓住了。

謝寧將手裏的茶杯輕輕放在了他旁邊,見他要練字,本欲轉身出去,卻見他撩了撩眼皮,問道:“會研墨麽?”

她一愣,隨後點了點頭。周顯恩沒再說什麽,只是收回了目光,專注地看著宣紙,隨意取了一支狼毫筆。

謝寧向前一步,新墨已經放好了,她添了些水,握著墨碇輕輕研磨著。他用的是上好的沉碧香草墨,淡淡的墨香漫開,還染了些清新的鄉野味兒。

周顯恩執著狼毫筆,筆尖一蘸,尖兒上的墨汁色澤通透,黏度適中。骨節分明的手指提著筆,縱使是坐在輪椅上,整個人也帶著與生俱來的貴氣。他今日穿著單領寬袍,腰間束帶上繡的是雙鶴,側方垂下一塊麒麟疊花白玉佩。墨發散在身後,額前分下兩縷微微卷曲的碎發,直勾到耳側。

許是因著病態,眼尾有淡淡的紅暈,鴉色的眼睫輕顫,目光卻是專注地落在宣紙上。若單單是這樣看,只會覺得他天生就是位飽讀詩書的貴公子,哪裏會聯想到他是在戰場浴血廝殺的大將軍。

“我臉上長字了麽?”不冷不淡地聲音響起,隱隱帶了一絲戲謔。他沒擡頭,只是繼續執筆落字。

謝寧眼瞼一跳,還好掌控住了研墨的力道,才沒將墨汁灑出來。她有些訥訥地道:“我是想看看將軍的字,也好陶冶一番。”

她這話倒也沒有說假,她剛剛也確實看了他的字,是削金體,鐵畫銀鉤,筆鋒外露。最是醒目,也最是張揚的一種字體。就跟他這個人一樣,就算是如今,身上的鋒芒也是藏不住的。

周顯恩執筆的手停下,挑了挑眉,將目光落在她臉上:“你對書法也有研究?”

謝寧搖了搖頭:“只是略識得幾個字。”

她剛剛說完,周顯恩就嗤笑了一聲,毛筆就夾在食指和中指之間:“哪個夫子教學只教幾個字?倒是新鮮,說與我聽聽。”

謝寧有些發懵,她這本算是尋不出錯的回答,卻被他直白地堵了回來。她倒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人。

周顯恩盯著她瞧了一會兒就移開目光了。

“會就是會,不會就是不會,直接說就是了。”他低下頭,手中的筆未停。

他不喜歡她這樣字句斟酌的樣子。

謝寧還在研墨,聞著空氣中彌漫的墨香,她復又開口:“會一些,早些時候跟著家兄得過客衣先生幾句指點。”

周顯恩的筆頓了頓,略歪了頭,眼神倒是饒有趣味起來:“柳客衣的字還算不錯,習的是飛雲體?”

謝寧輕輕點了點頭,只是聽他這熟稔的語氣,像是同客衣先生認識一般。還沒等她多想,一支狼毫筆就遞到了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