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一點也不美

哨聲響起,那邊回以相應的鳥鳴聲。

不多時,高燦帶著人到了。

“大人!”

他看著五花大綁的花農:“這是……”

“兇手。”樓晏指著院子裏的桃樹,“樹下面有東西,挖出來看看。”

“是。”

俞慎之趕到時,差役們已經挖出了樹下埋的東西。

一股腐爛的惡臭傳來,他幾乎吐出來。

“這是什麽東西?”

高燦看了他一眼,讓開兩步。

一具具全腐、半腐的白骨露出來,俞慎之捂住嘴,忍不住幹嘔兩聲。

“怎麽這麽多屍體?我家老二呢?”可別讓人給剁了。

“俞二公子不在那兒,在這裏。”裏面傳來樓晏的聲音。

俞慎之沖進屋子,看到樓晏戴了面罩,坐在那裏。

“哇,大哥!”俞慕之沖上來,抱住他的手臂,“好可怕,我差點就變成花肥,再也見不到你們了!”

俞慎之從上到下看了他一遍,見他完好無損,提溜起來放到一邊,繼續問:“怎麽回事?”

“就這個意思。”池韞拿帕子捂著鼻子,“俞二公子鴻福齊天,在被人剁的前一刻,叫我們找到了。”

“……”差點被人剁了,也叫洪福齊天?

俞慎之花了點時間,終於弄清楚了。

“所以說,你因為好心幫了人一把,惹來殺身之禍?”

俞慕之可憐巴巴地點頭。

俞慎之氣得整張臉冒火,走到被人看管著的花農面前,踹了他一腳:“是你要殺我弟弟?”

花農神情木然。

自從他被抓起來,就是這個樣子。

俞慎之憤怒地拿起那把砍刀,架在他的脖子上。

“我核驗過這麽多案子,第一次見到像你這樣的惡人!對你兇的人,你不敢動,對你好的人,反而要殺他。這是什麽道理?做好人不對了嗎?”

花農動都沒動,哪怕俞慎之手上的刀割破了皮,流出血來,他都沒動。

俞慎之氣得想砍人:“說話啊!不是說精通詩詞,腹藏詩書嗎?怎麽不敢說了?”

花農仿佛什麽也沒聽到。

俞慎之大罵:“真是欺軟怕硬!有膽子你就去對付那些虧待你的人,你敢嗎?”

花農動都沒動。

池韞打了個呵欠,懶懶道:“這個,你真是冤枉他了。”

俞慎之看向她。

她起身走過來,手帕仍然捂著鼻子。

“他不是不敢對付那些人,之所以找上俞二公子,也不是因為他人好。”

“……”這女人怎麽回事?能不拆台嗎?

池韞抽過他手裏的刀,繼續道:“在他眼裏,區分人的不是善惡,而是懂不懂得欣賞美。那些推搡他的書生也好,俞二公子這樣幫助他的好人也罷,對他來說是一樣的,都是不懂得欣賞美的蠢蛋。”

她笑吟吟:“是不是,老人家?”

花農終於擡起了頭,眼神有了活人的氣息,眼睛裏似乎還有一絲贊賞。

沙啞的聲音響起:“蠢,也不是特別要緊。比如你,雖然也不那麽聰明,但你會聽人說話,知道什麽是好。”

池韞哈哈笑了起來:“從小到大,無數人誇過我,什麽冰雪聰明,舉一反三……都不如老人家這一句真誠。”

俞慎之:“……”

“不過,有句話,你說對了。”池韞又擡頭一笑,“他啊,就是欺軟怕硬。”

花農又恢復了冷漠的表情。

對他來說,這世上只有一件事是重要的,需要在意的,別的事都無關緊要。

什麽恩將仇報,欺善怕惡,他根本不在意。

池韞蹲下身,看著花農:“知道我為什麽這麽說嗎?”

花農自然不會回答。

她笑吟吟:“你比很多人強,懂得欣賞美,創造美。可你知道美是什麽嗎?”

花農望著她。

“美是愉悅的享受,是豐沛的情感,是孤芳自賞的高潔,也是最平淡泛濫的庸俗。看你的樣子,好像對最後一句不以為然?”

花農的表情,說明了他的想法。

池韞站起來,走到書案旁,拿起一塊他自制的硯台:“昔日我隨師父雲遊,曾經見過一位大儒。他和你一樣,喜歡自己折騰擺設。有一回,他在溪邊摸到一塊石頭,覺得上面的花紋極美,便磨成了一塊硯石。後來,這種花紋硯流傳開來,使得當地的石頭價格暴漲,無論哪裏的士子,皆以擁有這樣一塊硯石為傲。”

她一松手,硯台落回桌上。

“世人不是不懂得欣賞美,只是需要一雙發現它的眼睛。真正美的東西,進入俗世,慢慢就會成為眾人追捧之物,久而久之,便成了庸俗。”

池韞看著他,目光含笑:“而你,就有一雙發現它的眼睛,可是沒有勇氣把它帶到人們面前。你盼著別人,透過低賤的身份,看到你純然的內心,當你被他們否定,不是想辦法得到認可,而是讓憤怒主宰,殺掉這些自己認為不配感知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