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今年的冬日格外漫長,新年的氣氛也因為反賊逼宮的事,染上了不該有的壓抑。

沒多久,太子妃死於反賊之手的消息就傳遍了。

這場白茫茫的大雪許久未停,淒涼地覆滿了山河,像是為離去之人送行。

提到那位早逝的太子妃,人們多是哀婉嘆息。

路經姜府的時候,都要頗為同情地為姜恒知嘆口氣。

換做從前,誰又能想到這位榮光一身的丞相,會落到今日這般困窘的地步,除夕之日,兒女接連死去,只剩他白發人送黑發人。

姜恒知看到姜馳的屍首後,在程汀蘭的墳前靜坐了一晚。直到次日清晨,下人實在凍得不行了,要去拉他起來,年近五旬的老臣,卻坐在亡妻的墳前突然嚎啕大哭,一度哽咽失聲。

渾渾噩噩回到宮中後,周攻玉似乎也被明亮雪光晃得花了眼,總覺得周圍一切都是如此虛幻。一腳踏空,險些從長階滾落,還好被阿肆扶住,喊了一聲,讓他能清醒過來。

周攻玉扶著阿肆的手臂,回身看向自己走過的路,是一眼望不到盡頭的長長宮道。

“阿肆,這裏像不像是籠子。”

“太子殿下,皇後娘娘還在等著您,不要想不開……”阿肆看到他的神情,也不由心中一緊。

周攻玉臉色蒼白,抿緊唇一言不發,松開了阿肆的手,獨自走向冰冷莊嚴的宮殿,在重重落雪中,頗有些形影相吊的悲涼。

*

太子妃逝去不久後,皇上退位,將一堆爛攤子丟給太子,自己去淮山寺出家,為逝去的惠貴妃祈福,這次連皇後都沒有再攔他。

登基之後,尚且年輕的太子,卻以雷霆手段,將朝中舊派與深埋的毒刺拔出,幾乎帶來了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後果。起初還有人不解,聯想到太子妃是死於反賊,又覺得不那麽奇怪了。

而後宮空置,一個人也沒有,開始有朝臣勸著新帝添置後妃,他二話不說便將說出這話的朝臣官降兩級。

此事一出,眾人嘩然,禦使洋洋灑灑地寫了千字的奏折批評此事,周攻玉將折子拿到朝堂上,淡然道:“字太多,不想看。”言畢,將折子丟給禦使,讓他自行抄錄十遍,抄不完就不許回府。

行事作風和往日謙遜溫和的他相比,像是被人奪了舍。

周攻玉這幅昏君做派自然是叫人氣憤,但他們又不得不承認,在政事上,周攻玉還從未出過什麽亂子。而其余的事,他更像是聽不得旁人置喙。

一旦有朝臣對周攻玉的私事指指點點,不是被降官職就是被處罰抄折子,後者尤其使人屈辱,一來二去,從前喜歡多管閑事的幾個老臣,也鮮少因為瑣事去煩他了。

李遇身為朝中唯一的女官,在吏部做了許久,能力也漸漸得到了肯定,但女子行事,必定處處受阻,不久後,離經書院搬離了原先的位置,由皇帝下旨,允許設立女學。除了在吏部任職以外,李遇也成了書院的一名夫子。

而皇帝下了令,便是底下的人再有不滿,想著周攻玉如今隨心所欲的作風,又只能躊躇著不敢出聲,只能和平南王抱怨兩句,希望周攻玉能聽一聽。

興許是因為不肯承認太子妃的離世,喪事也並未大肆操辦過,就像太子妃並未死去。

而事實上,對於很多人來說,這位太子妃也沒有留下過什麽很深的印象,如同京城的一場大雪,雪化了什麽都沒留下,只是偶爾會有人提及,略微感慨罷了。

凝玉大病初愈後,去看了周攻玉。朝著東宮的方向走出去很遠,身邊的侍女才問她:“公主不是要找陛下嗎?”

她這才恍然想起,皇兄已經登基為帝了。

新搬去的皇帝寢殿處處透著精巧奢華,比起東宮卻少了許多的花花草草,莊嚴又寂冷。

凝玉走進的時候,第一時間便想到了小滿。她想,像皇嫂這樣人,到了再冷清的地方,都會讓那處變得溫情起來。可這樣一個女子,孤零零地死在了冰天雪地裏,連記住她的人都很少。

凝玉看到周攻玉正在窗前擺弄一根葡萄藤,疑惑地出聲:“皇兄這是在做什麽?”

周攻玉轉身看到她,略微頷首,沖她笑了一笑,說道:“你皇嫂之前總想在東宮種葡萄,可惜幾次都沒種活,剩下一根藤被我栽到了這裏,沒想到竟長得很好。”

聽他提起小滿,凝玉默了片刻,輕聲說:“皇兄不要難過了……”

她發覺,其實記住小滿的人少了一點也沒關系,至少周攻玉會將她刻在心裏,怎麽都忘不掉。

周攻玉沒有應答,站在窗前的身影覆了層朦朧的光,垂眼看著葡萄藤的眼眸中也散落了光點,顯得安靜柔和,並不如她所想的那麽陰郁。

凝玉看到他的側顏,心中微顫了一下,猶猶豫豫地開口:“皇兄若……若是想念皇嫂,我可以學著皇嫂陪你說話,從前也有人說我和皇嫂很像,若是這樣能使你心中好過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