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程汀蘭喪禮那一日正好是立冬,連歸隱山中禮佛的老夫人都回來了。

姜程兩家也曾鼎盛一時,落到今日的下場,死的死散的散,難免惹人唏噓。

程郢闖入姜府,把姜恒知按在地上打了一頓就跑了,後來幾日都沒有再出現。

小滿回到宮裏消沉了許久,心中空落落的,也說不清是什麽滋味。

她與程汀蘭並不熟悉,從前在相府的時候,偶爾會收到她送來的衣料首飾,見面的時候也只會和藹的對她笑笑。因著府裏的許多下人都拜高踩低,對她不甚恭敬,她也鮮少湊到其他人眼前惹人嫌。

記憶中的程夫人,就是一個端莊溫婉,很愛孩子的母親。

曾有一次,她撞見程夫人在花園給姜月芙紮辮子,那時候她就很希望自己與陶姒也能這樣溫情的相處。

只不過是造化弄人,陶姒死後的第二年,程汀蘭也於同一日,死於自己女兒的手。

兩人死前都愛著自己的女兒,也都對姜恒知失望至極,開始大相徑庭,下場卻一樣。

立冬那一日,陰了好幾日的天終於放晴,難得的出了太陽。

日光照在孝服上,為潔白鍍了層暖光,看著有些諷刺。

姜恒知是官降四品,連喪事都限制了規格,可上門祭拜的人還是有絡繹不絕。

一些是曾經受他提拔,有恩與他的人。還有一些怨恨他的,親自到場只為了看他如今的落魄下場。

喪禮那日,小滿穿了身素白的衣裳,發髻上只插了根玉簪。

周攻玉陪她到了姜府,放眼望去都是一片肅穆的白,人影不絕,卻讓她感到無端的冷寂。

如今的姜恒知雖然官位不高,卻也是曾經的一朝之相,太子前來參加他發妻的喪禮,也並不是什麽稀罕的事。

徐燕在宮裏張揚放肆,連皇後都惹怒了,周攻玉將此事擔下,惹得眾人議論論紛紛,他和徐燕都成了眾矢之的。小滿和他一同現身姜府的時候,引來所有賓客的注視,其中不乏一些女賓,用憐憫的表情看著她。

周攻玉面色無虞,側過臉對她說:“你自己小心些,等我應付完了來找你。”

女賓一般都會與男賓分開,小滿不想面對一群陌生人的打量,便和白芫一同去了靈堂。

滿目都是慘淡的白,只有一方黑沉沉的棺木擺在中央,看得人心底發寒。

程汀蘭的至親都不在了,如今有資格為她披麻戴孝,上香燒紙錢的人只剩下程郢和她的子女,以及頭發花白的姜恒知。

然而今日只剩下姜馳一人,靈堂這種地方,若非血親,常人都不願久留,以免沾上晦氣。程汀蘭的死因,對外都傳是病重,但府裏鬧得那樣大,當日的下人那樣多,對姜月芙怨氣已久的也不是沒有,弑母的說法還是禁不住流傳了開來。

當日小滿也回了姜府,便也被冠上了一個喪門星的名頭,說她是克死了生母,又克死了大夫人。

小滿從沒有見過如此沉寂的姜馳,就像是被拔光了爪牙,再抽打到遍體鱗傷的野獸,連背影都變得脆弱,好似不堪一擊。

姜馳擡起臉,看著小滿。“你為什麽還要來?”

小滿從桌上拿了香箸,正要去點燃,卻被姜馳一把奪過,他語氣冷硬地說:“若非真心,何必還來惺惺作態。”

“姜馳,也不是只有你一個人失去了母親。”

姜馳將香箸拍得排在桌案上,泛紅的眼眶蓄滿了淚水,咬牙道:“陶姒如何與我母親相比。我就知道,你就是來譏諷的。如今我也沒了母親,你心中必定在想是我活該,是不是?你現在該高興了吧?”

當初陶姒離去,他咒罵小滿,撕毀她母親的遺書,嘴裏沒有一句好話,如今輪到他了。

姜馳攥緊拳頭,胸膛劇烈的起伏著,強忍著不讓自己露出狼狽脆弱來,一副只要她敢笑,就要打人的模樣。

小滿自然不會給自己找罪受,何況在人喪母之日嘲諷,屬實沒有道德。

姜馳缺德,她卻不能和他一般。

人死如燈滅,生前種種,不過化為一縷輕煙倏爾消散,恩仇便也泯盡了。

“你不必如此,我今日來,只是為了祭拜姜夫人,沒有與你計較從前的意思。”本就是不好的事,她自己都能放下,為何姜馳還緊抓著不放,屬實叫人想不透。

這香箸在明日起棺之前都不能熄滅,要有後輩不斷地續香才行。姜月芙精神失常,如今定是被關起來了,程郢受刺激後不知去向,只剩下一個姜馳,默默的在此燃香,已經一夜未能闔眼,還要再等到明日天亮方可休息,如今眼下也是一片疲憊的青黑色。

“姜馳,該續香了。”小滿提醒道。

姜馳橫了她一眼,擦去眼淚默默去燃香。

小滿站在牌位前一言不發,看著滿目的白,忽然憶起些什麽,問道:“當初我母親去世,府中似乎沒有辦喪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