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自從服下劇毒的寸寒草,小滿就高燒不退,整整四日都沒有醒來。時不時會嘔出幾口烏血,臉色蒼白如紙,泛著將死的灰。

周攻玉呼吸一滯,半晌沒有再靠近。

小滿毫無生氣地躺在榻上,下頜也因為臉頰的急劇消瘦,顯得更尖細了。

比起冬至那一日,嬌艷燦爛如盛放的花朵。而今的小滿,是在迅速枯萎灰敗,如同長廊的紫藤,凋零的樣子好似即將死去。

周攻玉沉默地站了許久,雙腿如同灌了鉛,靠近她的每一步都走得艱難。

他坐在小滿榻邊,低垂著頭,墨發垂落而下,覆在她蒼白至極的手背上。

白得嚇人,黑得分明。

周攻玉握著小滿的手,冰冷得好似握了一塊寒冰。

“小滿……”

屋子裏寂靜無聲,除了他淺淺的呼吸,沒有得到一句應答。

小滿也沒能醒過來,和他說一句:“攻玉哥哥不要傷心了。”

*

連著三日去相府,作為一個皇子,周攻玉難免引起有心人的注意。

京中都知道有位神醫治好了姜月芙的體虛之症,現在周攻玉又去相府去的頻繁,除此以外,還將宮裏幾個醫術最好的太醫送去了相府,人們便紛紛猜測他和姜月芙賜婚是板上釘釘了。

皇後不費力就知道他是為誰而去,想做什麽。

“你才剛搬進東宮,行事失了分寸,連自己身份都忘了!不過一個低賤的庶女,死了便死了,你坐上皇位,什麽樣的女子沒有,別忘了,姜月芙才是你要娶的人。”

周攻玉眼中冷凝著寒光,薄唇抿成一個略帶諷刺的弧度。“我如今到了這個位置,母後還是有諸多不滿。兒臣的身份是什麽,兒臣從來沒有忘過,反倒是母後您眼裏,兒臣是什麽身份?”

是皇子,是儲君,是未來的天子。

卻不是她的兒子。

皇後愣了一下,眉毛擰起。“你在說什麽?居然敢頂撞本宮,你這是什麽意思?”

“母後若無事,我還有政事要處理,您還是回去吧。”

皇後還想繼續爭執,卻被周攻玉的人強行攔著,送回了宮。

她一個六宮之主,總不能在東宮的地盤毫無儀態風度的撒潑,盡管是氣得嘴唇都在抖,還是轉身帶著宮女走了。

周攻玉很快就又出了宮,奔著相府去了。

冬至過後,京城的寒意一波接著一波,連天色都灰蒙蒙的。

連續幾日了,小滿還是沒醒,藥喂進去就會被吐出來,高燒的時候還會發出沙啞模糊的聲音,拼湊不出一句完整的話,就像是被人扼住喉嚨發聲。

每日都有人守著,以免她咯血會嗆到自己。

姜月芙已經治好了,寸寒草的事也沒什麽好隱瞞的,不等周攻玉問,姜恒知就如實告訴了他。

榻上的小滿沉睡著,眼下一片青黑,即便是雙目緊閉,也能窺見她的痛苦。

周攻玉坐在一邊,看她日漸瘦削的下巴,黑瞳越發寒冽。

他想起了姜恒知問他的話。

“即便程郢和你說了實情,告訴你要用小滿的命,換月芙的命,我不信你會選擇小滿。”

周攻玉看到姜恒知臉上的篤定時,心頭湧上一股火氣,卻只是勾了勾唇,嘴角彎出的笑意只讓人覺得冰冷。

他會惱怒,是因為自己。

因為姜恒知說的不錯,連他自己都不相信。

教導了他這麽多年的姜恒知,自然是能看清周攻玉是個怎樣的人。

只是一個女人而已,還是個無足輕重的女人,他的太子之位能不能坐穩尚未得知,為了她害死程家姜家的千金姜月芙,怎麽看都不劃算。

正是因為他知道自己會怎麽選,才會讓他從心底泛出這種怒意。

周攻玉覺得自己卑劣,不值得被真心以對。

冬至那一日,小滿知道自己快死了,在他面前卻還是一副高高興興的模樣。

可最後她眼裏噙著淚水,恐懼地說自己會死的時候,只得到了一句聽話。

誰不害怕死呢,她那樣一個姑娘,本不該這樣活著。

小滿想活下去,但是信錯人了。

周攻玉想起這件事,心又募得沉了下去。

小滿那樣害怕,他就該猜到了什麽,其實是他自欺欺人,寧願相信程郢的話,相信她不是必死無疑的。

雪柳知道周攻玉是什麽身份,無論他對小滿做什麽,雪柳也不敢說個不字。讓他進了屋子,自己就在外守著,小心地聽著裏面的動靜。

屋子始終沉寂一片,偶爾有幾聲低微模糊的聲音,也只是小滿的嘶啞□□。

周攻玉坐在榻邊,床榻微微凹陷,小滿的手指顫了顫。

他仍是許久沒有動作,語調如往常一般平靜而溫和,只是再聽,又讓人無端升起畏懼。

溫柔的表皮下,是冰冷的刀刺。

盲目被假象吸引而去,等真正靠近,只會遍體鱗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