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石門開(二)(第2/5頁)
可是另外一個人,卻在他心裏一天清晰過一天。
當午夜夢回,他在雨夜中惶惶驚醒,聽見隔壁的詹台和方嵐睡夢中均勻的呼吸,卻會莫名想起自己在洗頭房裏度過的那些日日夜夜。
小小的房間裏,連綿的流水聲,淡淡的茉莉香味,和永遠坐在角落裏的那個人。
會體恤他、心痛他、陪伴他的那個人。
新學校裏的老師和同學,都不知道他曾經的過去。新的班主任是一位五十多歲的女老師,為人和藹謙遜,像曾經和詹台有過交往似的,對待小海,像是自家孩子一樣溫柔照顧。
再沒有那些需要擔心挨打的日日夜夜,再不需要心驚膽戰地走上考場,他的成績反倒是一天一天地好了起來。
學期末的時候,方嵐走在小海的身後,來替他開家長會,班上幾乎所有的同學都瞪大了眼睛,驚訝地望著她過分精致的臉龐。
他的新同桌第二天,帶了幾分羨慕拐了下他的手臂:“……來開家長會的那是誰呀?可真是漂亮啊。”
小海微笑:“是我嫂子。”
師徒名分,為免風波,他們很少對外明說。
在絕大多數人的眼中,詹台和方嵐是他的兄嫂,盡心盡力地教養著失去雙親的他自己。
而他在這座小小的、安靜的海濱城市,一日一日成長為一個真正的少年。
——————————————————————————
十五歲的少年小海,迎來了他第一次的叛逆期。
盛夏的陽光照在他的臉上,密密麻麻的汗水反射出晶瑩的光芒。湛藍色的大海就在球場之後,水面波光粼粼,雪白的浪花仿佛永無止境地一層層席卷而來。
小海抿著嘴,濃密的眉毛緊皺,臉上露出些許倔強的表情。
他如今只比詹台低一個頭了,寬厚的肩膀赤裸著,只穿了運動的短褲,敞著已有隱約腹肌的小腹。
詹台仍站在球門旁邊苦口婆心地勸說著,小海卻鉚足了勁,飛速地朝著球門全力一踢。
雪白的足球騰向半空,打著旋朝球門飛去,猛烈地擊中了橫梁,發出了“咚”的一聲暗響。
一球不中,小海臉上更見不虞,轉過頭來胸口起伏,就是不肯看詹台的眼睛。
“你答應過我的!”小海低聲說,“中考之前,你明明答應過我的。”
“你說過,只要我好好考試,考上一所好高中,就會教我怎麽去找她的!”他抿起嘴唇,低垂的眼睛裏仿佛盛著一角大海,一樣的波光粼粼。
詹台長嘆:“哪裏有你想的那麽容易呢?她可以是雲、是水、是海、是風……可以是世間萬物,你要去哪裏找呢?”
小海猛地擡起眼睛:“蹤絲、魂網……要想追蹤一個人明明有千萬種方法。我看過古籍,哪怕她只剩下支離破碎的一魄,都能經年累月,一天天用心血澆築成成型的肉體……”
都說人成年後的漫長歲月,往往在追尋年少時失去的東西。
執念既生,就會一生被其所縛。
詹台啞口無言,半晌,才輕聲說:“已經七年了,你還沒有忘記嗎?……如果放下執念,你可以有自己的人生。你可以考上一所好的大學,學校裏會有很多漂亮的姑娘……你會找一個工作,擁有一個從此不再不顛簸流離的,屬於自己的家庭。”
小海冷冷地說:“我是可以擁有自己的人生。”
“可我的人生裏,沒有她不行。”
無論要等多久,無論要付出多大的代價。
我們終將重逢。
“哪怕她是一縷風,一片雲,一角陽光,我也要住在有她的世界裏。”
——————————————————————————
十五歲那年冬天,護手霜終究沒能挽救小海的雙手。
他修長的手指上時不時便出現一塊粗糙的紅斑,又癢又痛。方嵐托著小海的手,一面細細致致地上藥,一面責備地睨了他一眼。
“你別這樣看我。”小海往椅背上輕輕一靠,疲憊的神情中隱約透露些詹台的影子,“我既然知道了她的消息,就再也沒辦法袖手旁觀。”
這樣的期盼,他等待了快八年,煎熬了快八年,多一秒鐘也實在是不想再等下去。
也許是巧合,也許是輪回。
小海第一次遇見茉莉的時候,還不到八歲。
而在將近八年之後,他再一次知道了她存在的痕跡。
“你說到底是不是我學藝不精?不然為什麽我試了這麽多次,還是沒有辦法找到她?”小海有些挫敗地揪著自己後腦的頭發,“試了一次又一次,也只能知道她的生辰八字,卻一直找不到她在哪裏……”
沒有暖氣的南方冬天,室內冷得仿佛能結冰,呼吸中都溢出白色的霧氣。
小海的面前放著一只金色的小盆,澄黃色的銀杏葉漂浮在水面上,仿佛一只只飄零無依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