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拉大鋸(二)(第3/6頁)

筆直的高速路上的風景是那樣相似,兩邊的道路、稻田和各色的樓房,遠方山色、河道和陰沉的天空。

他們開著車,穿過一個又一個的城市,藍色的高速路牌上寫著白色的路標,清清楚楚。

有的時候,詹台在經過某一個地方的時候會突然開口,說:“他們到過這裏……前些年這裏有過這麽一件意外。人行道上施工的建築公司偷工減料,把用在草坪上的塑料井蓋用在了行車的路上。有次暴雨,有個上初中的學生下了晚自習回家,踩到井蓋上掉下去,隔了兩天才從下遊的河裏面撈出來。”

“家屬接受不了,母親鬧著要自殺,建築公司和路政在一起扯皮,狂怒的民憤在被添油加醋訴說的夜半追魂的紅衣女鬼這麽一打岔,就逐漸演變成了一場八卦故事大會。”

詹台輕嘆,“人都有趨利避害的本能,誰也不願意成為下一個在雨天裏面跌落井蓋的不幸者,總是需要為這個意外找出一個替罪羊。”

仿佛只要懲戒了那只替罪羊,類似的悲劇就再也不會降臨在每一個人的身上似的。

相比勇敢地站出來,為不公和意外而拼命呼喊,卻比在酒足飯飽之後的飯桌上,講一場詭異又神秘的鬼故事要困難千萬重……

小海的心裏有些傷感,默默看著窗外不說話。

人們就這樣相信了嗎?所有的不公都有了出口,沒有人再深究其中深層次的原因。

“但凡解釋不清的意外,陰謀論的說法永遠都是最容易被人接受的。”詹台輕嘆,“你我都為弱者,弱者面對強權,並不是每一次都能夠取得勝利的。”

“人定不曾勝天,填不了的欲壑海了去了。”他嘲諷地勾勾唇角,“不敢、不能、不願反抗真正的罪魁禍首,便幹脆去欺侮比自己更弱的人。”

“哦不……不是人。”

詹台的語氣越來越悲觀,骨子裏特有的那點陰山十方的陰暗又像是趕不走的螞蟻,從各個角落裏鉆了出來。

小海的心裏越來越憤懣,仿佛趕不走的悲憤凝聚在心頭,讓他連呼吸都覺得憋悶:“死後的清名,難道就不是清名了嗎?難道只是因為廖花兒死成了絕戶就可以任人宰割被當成洗白自己的工具嗎?”

“為什麽他們可以這樣肆無忌憚……這樣信口開河呢?”他越說越激動,直到茉莉冰冷的手指溫柔地壓在手背上,心頭的憋悶才被一點點壓抑下來。

她的聲音溫柔,語氣更加堅定,一字一頓地叮囑小海:“所以……要活著,知道嗎?”

“欺侮死掉的人不會張嘴說話 無論旁人怎樣作踐,死人也都不會替自己開口辯解。”茉莉輕聲說,“所以只有活著,只有活著才有希望,也只有活著,努力地活著,才能站起來替自己澄清,替自己找出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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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了將近十個小時的車,直到半夜,他們才終於來到了洛陽城中。

半夜還開門的餐廳並不算多,詹台草草找了一家二十四小時麥當勞點了些吃的,遞給小海,又找了家快捷酒店住下。

晚上,小海和茉莉住在同一個房間裏。

趕了一天的路,已經很累了。晚飯又吃了很多,肚子也很飽。他躺在床上,身體困倦得不行,神智卻越來越清明。

“姐姐,廖花兒真的很可憐……”小海輕聲說,“為什麽所有人都會拿她來講故事呢?”

茉莉躺在對面的床上,轉身過來,看著他的臉:“唔……有很多原因呀。”

“第一,因為她死在了三十年前,秦嶺邊上的一個小村莊裏。以前知道舊事的很多人都已經離開,或者不在了。當沒有很多知情人的時候,就更容易講述一個被歪曲的故事……”

小海懵懵懂懂地點頭:“……所以要把發生過的事情都記錄下來對嗎?”

茉莉輕輕一笑:“對,也不對。”

記錄也許可以保留一部分的真相,但是即便是文字、相片和視頻,也從來沒有辦法完全地還原一個故事原本的事實。

“還有啊……”茉莉停了一秒,又說,“廖花兒是一個漂亮的女孩子。還是一個死於非命的,漂亮的女孩子。”

她美麗的面龐並沒有保護她不遇上惡人,當危險來臨的時候,廖老三被那樣美麗的一雙眼睛懇切地哀求著,卻還是轉身離開了,任憑廖花兒死於狗熊的撕扯。

可是她美麗的臉龐和離奇的死亡,又變成了那些人言之鑿鑿攻訐她、編排她的原因,甚至可以將她當成某種顏色小說裏面的女主角似的揣測和磋磨……

她就像是一個被剝去了外衣的故事,誰拿來一支筆,都可以憑著喜好隨意寫上兩筆。

“孩子……女人……”茉莉的語氣越來越冷,“他們看不明白的弱者,就是他們最最深切的恐懼來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