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小小草(四)

李凱麗醒來的時候,以為自己做了一個很漫長很漫長的夢。

母親用她從來沒有見過的溫柔眼神,深情滿滿地握著她的手。正午的陽光灑在床上,她996的父親卻破天荒沒有去上班,守在她的身邊。就連一向頑皮的弟弟也像換了個人似的乖巧,老老實實坐在床邊。

這還是她的家人麽?

李凱麗扶著額頭,嘟囔道:“你們都是誰啊……”

一個熟悉的身影從母親的身後緩緩站了出來。

邊師兄的臉上掛著她最熟悉的溫和笑容,泛紅的眼眶卻還是透露了些許他心情的激動。

“你不認識我們了?”他用開玩笑的口吻說,溫暖的大掌破天荒地撫上了她的側臉,“那可怎麽辦?要幫你回憶二十年的舊事才行。”

“醒了就好。”邊師兄輕聲說,“真的……謝謝你能夠醒過來。”

李凱麗赧然地笑笑,心底卻隱約掠過一絲遺憾,仿佛靈魂深處某一部分的自己,並不願意醒來似的。

她像是做了很長很重要的一場夢,可是夢醒來,夢裏發生過什麽,卻一點也不記得了。

“你真的是嚇死我們了。”李凱麗的媽媽聲音仍有些顫抖,“連病危通知書都下了,我和你爸嚇得連字都簽不了,多虧你邊師兄在這裏忙裏忙外。沒有他救你,你這會兒搞不好還躺在磚頭裏面呢。”

“最危險的那會兒,醫生說你心跳驟停了。能救回來真的是奇跡……”李凱麗的媽媽緊緊抓著病床的護欄,“真是謝天謝地。”

自己醒過來了,母親熟悉的連珠炮又回來了。

李凱麗連耳膜都被吵得痛了,疲憊地閉上了眼睛。邊師兄立刻敏感地意識到她心神渙散,體貼地勸她的爸媽離開病房。

“我們就在門外等著,你需要什麽,說一聲就好。”邊師兄走在最後,正準備關上門。

躺在床上的李凱麗卻突然輕輕出聲:“邊師兄,你能不能留一下?”

求而不得,很容易讓人陷入某種執念。

邊師兄坐在李凱麗的床邊,連嘆息都那麽溫柔。

“我好像做了一場夢。一個本來似乎刻骨銘心的人,等我醒來,卻什麽都不記得了。”她忽扇著眼睛,長長的睫毛像是蝴蝶的翅膀。

“夢本來就是這樣的,知道睜開眼睛之後的一切,就夠了。”他說。

“邊師兄,對不起。”李凱麗盯著吊針裏一滴滴落下的透明液體,緩緩說,“是我太任性,給你添麻煩了。”

如果彼此有情意,又怎會說出這樣客氣疏離的話語?

邊師兄心頭苦澀,說:“是我沒有照顧好你,我送你回家,你卻遇到了危險。我做的這些,並沒有比師兄對師妹該盡的責任多多少,所以,你也不必有什麽心理負擔。好好恢復,好好生活,就是對得起我。”

邊師兄關上了病房白色的房門。

李凱麗舒了一口氣,幹燥的手指下意識地撫上後腰上那一串紋身。午後的陽光灑在臉上,空氣中有股若隱若現的清香。

“不管怎樣,活著真好。”她微笑著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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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院樓下,有一個人站在夜色中,長身玉立,面容俊美。

他穿著淺藍的襯衫,白皙的面孔隱匿在夜色中,右手托著一只雪白的梨塤,輕輕放在唇邊。

悠遠蒼茫的樂聲從塤中傳了出來,仿佛誰在哀悼悲愴的靈魂。

“你想清楚了麽?”詹台停下吹塤,對著面前的空氣,沉聲說道。

詹台的面前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人影,穿著復古的的確良上衣和喇叭褲,臉頰削瘦,容顏模糊不清,似乎籠罩在一層輕紗中。

那是征北。

“當初你留下來是因為執念過深,肉身無存。如今執念已消,我也已經找到你的骸骨收埋,你這一世,只能陪伴她到這裏了。上路吧。”詹台慢慢說,左手指尖輕輕撚動,淡藍色的火焰如同跳躍的音符,竄入籠罩著征北的輕煙中。

趙大一案,即便是老李的方面已經結案,詹台卻自始至終都沒有辦法完全放下心來。錢二和李四到底是死於誰手,為什麽車鑰匙時隔多年,會成為這個案子破解的關鍵?趙大和錢二劫到白色切諾基之後,車鑰匙最終是丟在哪裏?

太多未解的謎題,讓詹台沒有辦法放下心來。

他只身上路,沿著趙大供述的村落探訪,終於找到了當日被趙大和錢二所害的切諾基的司機——征北。

執念一縷,怨恨馳心。

詹台自己深知情苦難熬,有感征北一生慘淡,更不願草草讓征北就此魂飛魄散,便將征北的殘骸帶了回來,見李凱麗一面,以了執念。

“我曾經擔心過。”詹台垂眸,唇邊露出若隱若現的微笑,“擔心過如果放你來見她,你會不會趁人之危,借機帶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