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賣湯圓(四)

突然一片眩暈,芳姐緊緊抓住自己的領口,死死盯住眼前的景象。

吊燈不再,桌椅不再,那四個熟悉的面孔也不復存在。

鐵門之後並不再是數秒鐘之前富麗堂皇的客廳,而是一間鋪上軟木地板的舞蹈教室,角落裏放了一把吉他,兩面鏡子代替了墻壁,將狹小的空間反射得寬闊又空蕩。

這間四零五室,原來真的是一間舞蹈教室。

方才出現在她面前的一切,都只是片刻的幻覺。

可是為什麽呢?為什麽會有這樣的幻覺?

第一次,她看見了火車軌道上走著的四個人,在朦朧的霧氣中閉著眼睛,肩膀上搭著手,一個接一個往前走。鐵軌看不見盡頭,他們像走在一條無盡頭的路上。

現在她明白了,那條路哪裏是鐵軌,分明是看不見盡頭的黃泉路……

四個人,一個人的手搭在另一個人的肩膀上,是四個已經瞎了的人,在一步步朝著黃泉路上走去。

芳姐身形微晃,勉強撐在墻上,眼看就要摔倒。站在她身旁的年輕人嚇了一跳,連忙伸手去扶:“你沒事吧?”

她覺得喘不上氣,可是越努力呼吸,就越覺得胸口憋悶。

富麗堂皇的客廳裏坐了她們一家人。每個人的手裏都舉著酒杯,琥珀色的酒液仿佛鮮血。每個人都閉著眼睛,青白著臉,了無一絲生氣。

她的家人,他們……都一個接著一個地走在黃泉路上了嗎?

如果他們全都死了,他們又會是怎麽死的?為什麽他們的面色平靜,身上分明沒有一絲傷痕?為什麽……為什麽四個人會一個接一個地,死在家裏的客廳,手裏都舉著酒杯?

還有什麽原因呢?

他們仿佛服了致命的毒藥,先失明再失命,一個接一個赴死。

她想到那被擺在窗台上的酒瓶,在陽光的照射下反射出漸變的琥珀色,美得令人窒息。

她想到自己說過的話:“玫瑰酒?就在網上那家臨期店買來的,真的很便宜。”

她想到自己開車時播出的電話:“老公,等我回家,咱們開一瓶玫瑰酒,一家人慶祝一下。”

酒……是那瓶酒!

最瘋狂……卻也最合理的念頭在芳姐心中瘋了一般攢動。如果今晚發生的一切,並不是幻覺,而是上天給她的暗示和指引呢?如果這瓶便宜的“手作酒”……是瓶會讓人瞎、會讓人死、會讓一家四口在同一天晚上一個接一個地死在自己客廳的假酒呢?

芳姐心臟跳得仿佛擂鼓,腦中卻無比清明,牢牢抓住那人的手,一字一頓地叮囑:“請……打電話給我的老公,讓他千萬不要喝我留在桌子上的那瓶紅色的酒。”

短短一句話,仿佛耗盡了一身的力氣。芳姐眼白一翻,直挺挺地朝後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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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海從沒有想過自己竟然這麽短的時間內,又一次來到了這間醫院的急診室。

母親今晚沒有回家,他在茉莉洗頭房裏磨蹭到晚飯後。

茉莉難得沒有趕他走,像是早已提前預料到會發生什麽似的,慵懶地坐在桌旁,把手機放在了自己面前。

平靜的夜晚,電話聲突然響起。

茉莉眼睛一亮,輕輕把手機遞給小海:“接吧。”

他狐疑地接過電話,聽到對面的人寥寥幾句話,臉色漸漸變白。

“芳姐出事了。”小海掛了電話,站起身對茉莉說,“有好心人送她去了醫院,因為她手機聊天記錄裏最後一個打電話給她的人是你,所以他也通知了我們。”

茉莉毫不意外,拿下墻上掛著的小海的外套,披到他的身上:“走吧,去醫院。”

小海跟在她身邊,直到上了公交車,才輕輕出聲問:“姐姐即使沒問過我,也知道是哪家醫院嗎?”

“嗯。”她說。

他們趕到急診留觀室的時候,芳姐的家人已經圍在她身邊了。她的父母坐在床邊,小心翼翼地詢問著她的情況,床邊站著一個高大的男人,手裏握著一瓶還沒有開封的玫瑰酒。

小海急匆匆想沖過去,卻被茉莉一把拽住。

“放心吧,芳姐沒事的。她的家人又不認識你,你這樣冒冒失失闖過去,反倒打擾了他們。”

她的表情輕松又愜意,沒有一絲對芳姐的擔心。

小海一愣:“姐姐,我們不過去見芳姐嗎?”

茉莉笑了:“誰說我們來這裏是見芳姐的?”

她是從來沒有說過一句要見芳姐,只是帶著他來到了醫院而已。

可是今晚如果不是為了芳姐,那他們又為了什麽來到醫院?

茉莉笑得意味深長,拍拍小海的肩膀,指向芳姐床的對面。

那裏站著另外一個男人。

他看起來很年輕,外貌雖然並不算多麽英俊,但是很有幾分藝術家的氣質。半長的黑色頭發遮住前額,又讓他顯得有些頹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