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小螺號(六)

那年年末,沈輕唐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站上音樂風雲榜的頒獎典禮。

每個人都很激動,他們稚嫩又年輕的面孔上畫著不合時宜的濃妝,作為出道僅僅一年的新人,小心翼翼地站在舞台的最後一排,看著那些光彩照人的前輩藝人站在鎂光燈的最前面,接受掌聲和歡呼。

阿木靠著沈輕唐的肩膀,眼睛亮晶晶的,湊到他的耳邊:“……明年,明年我們是不是也能拿到獎了?”

大概真的是吧。

未來的一切都充滿了希望,仿佛只要堅持下去,就一定能看到清晨的曙光。

主持人在最前方說著結束語,伴隨著最後一首歌曲聲響起,舞台落幕,滿天飛下紙片雨。

沈輕唐和阿木並肩站在舞台的最後,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裏。

一片片雪白的紙片仿如雪花落下,在他們身旁飄散,落在了他們的肩膀上,落在了他們的頭發上。

沈輕唐像個孩子一樣去抓落下的紙片。

阿木含笑看著他,伸手抓住了他的手。

頒獎禮後,一向摳門的公司也許也從他們身上看到了無限的希望,竟然破天荒舉辦了個小小的慶功宴。

隊友們在慶功宴上喝了酒,起哄開玩笑,要每一個人都對身邊的人說一句無比肉麻的“真情告白”。

阿木被鬧得沒辦法,扭頭看到坐在身邊的沈輕唐,只好低聲說:“我永遠愛你。”

隊友們鬼叫起來,沈輕唐看著阿木的眼睛,起哄的話怎麽也說不出口,卻不知為何,眼淚唰地一下掉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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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以為是他們的開始的頒獎典禮,到頭來原來是他們最後的輝煌時光。

苟延殘喘很多年許多年的華語樂壇,在之後的那年因為一場橫空出世的選秀節目,受到了足以致命的核暴擊,行將就木。

舉辦了十年的音樂風雲榜因為贊助商的臨時撤資而草草收場,甚至沒有了最後一場演出。

公司的態度改變也很明顯。

原本每晚都有的舞台演出,漸漸間隔到了一周、半月,甚至有的時候整整一個月也接不到一次商演。他們表演的場地也從商場、會展中心,越來越多的來到了戶外的街頭。

拼搏奮鬥了將近兩年,卻連出道時候的光景都比不過。

那天晚上,經紀人來到他們的宿舍吩咐每個人都收拾行李。

沈輕唐一邊草草地把自己的衣服塞進箱子,一邊安慰阿木:“……就算是回到以前的宿舍,我們還是可以一起睡在靠墻的角落……”

他以為最糟糕不過就是回到原點,從頭開始。

可是卻沒有想到真正的殘忍是,他們連一次體面告別的機會,也未曾擁有。

七個隊友,七份不同的合約。他們每個人都抱著種種期待,白紙黑字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可是最後被留下的合約,卻只有沈輕唐一個人的。

其他所有人,都在市場的大浪淘沙中被徹底放棄,再也沒有了成名的機會。

經紀人李姐一向很會說話,把道理講得是這樣透徹直白。

“……公司跟你們解約,是為了你們好。不然就晾你們七年,讓你們連打工都違約,那還談什麽發展?現在好好解約,就像離婚一樣,以後你們想幹什麽都自由了。”

苦口婆心的嘴臉,字字泣血的話語,仿佛真的是處處替他們的未來著想。

沈輕唐也爭過,拽住阿木的手臂,說:“……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平白為他們賣命這麽多年,難道連遣散費也不給我們嗎?”

七人同窗,被遣散六人。

無論此時此刻的沈輕唐怎樣的不舍怎樣的不願放手,在其他人眼中,都只是勝利者對失敗者的憐憫。

阿木慢慢撥開了他的手,低沉地嘆息:“輕唐,你還有出路。以後去拍戲,一定能夠有走紅的那一天。”

“可是我們其他人,總不能抱著一起去死啊。”

團沒了,人散了。

再見面就是同行競業的對手,再也不是並肩作戰的隊友了。

從至親到至疏,就只是一句話的分別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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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個工具,從始至終都是。”沈輕唐笑,看著小海清澈的眼睛,像是看到了很多年前的自己,

“一個工具,怎麽能有自己的感情?一個工具,甚至連什麽時候活著什麽時候去死都決定不了。”

阿木離開的最初兩年,沈輕唐只是不習慣。

可是當有一天,他真的如同阿木說過的那樣因為拍戲而走紅,他卻終於意識到,重逢恐怕永遠不再可能了。

合約上的違約金漸漸變得令人瞠目結舌。公司裏圍著他繞的工作人員多了許多,盯著他看的眼睛也順勢增長了很多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