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小螺號(四)
沈輕唐站起身,環抱住自己的肩膀,用後背的力量,盡全力向淡黃色的木門上狠狠撞去。薄薄的門在巨響之後劇烈晃動,震下一層白色的墻灰。
他接連撞了兩次,頭頂的門框已經肉眼可見地變形了,可是門卻還□□地關著。
沈輕唐心裏焦急,伸出手牢牢扒住門框,借著自己體重猛地朝下一蹲。
他的力氣這樣大,保養得白皙細膩的手背此時青筋爆出,再也沒有平日裏的優雅。
只聽見“哢嚓”一聲,脆弱的房門在他大力氣重壓下終於崩裂,一條足有半掌寬的裂縫綻放在門中的暗黑玻璃塊旁邊。
裂縫中溢出十分嗆人的煙氣,房間裏面仍然漆黑一片。
沈輕唐屏住呼吸,貼著墻將手伸進去,指尖撥開了墻上的燈。
白色的燈光瞬間亮起,初時是那麽刺眼。
他在強光刺激下下意識地閉上眼睛,再睜開的時候,卻被眼前的場景驚得連連後退。
只見雪白的病房中央放著一張白色的病床,白色的病床前擺著一個雪白的瓷盆,雪白的瓷盆裏躺倒了四五塊焦炭。一縷縷灰黑色的煙從瓷盆中冒出,漸漸消失在半空中。
床上的那人必定是經過一番苦痛的折磨的。他的身子蜷縮成一團,床單因為瀕死前的掙紮而淩亂不堪。而他琥珀色的眼睛圓睜,口唇青白,面色紅潤,火紅色的頭發在掙紮中被他生生從頭上拽了下來攥在手中,散落在雪白的床單上,仿佛隱匿的血絲……
沈輕唐目瞪口呆地看著那張再熟悉不過的臉,仿佛在照著一面巨大的鏡子。
一樣的琥珀色眼睛,一樣火紅的頭發,一樣一臉呆滯的表情。
那具病床上的屍體明明就是他自己啊!
就像十幾分鐘前,樓頂巨大的水箱裏漂浮的那具浮屍一樣,全部都是他自己!
他怔怔地看著眼前“慘死”的他自己,下意識地向後退了兩步。
長長的走廊看不見盡頭,一扇扇淡黃色的門是如此相似,每一扇門上都有一塊暗色的玻璃。
沈輕唐找不到那間療養病房,而方才接連撞門的大動靜,也並沒有吵醒值班的護士,從頭到尾,都沒有任何人走進這條走廊。
除了他之外。
為什麽呢?醫院有保安有護士有病人還有家屬,七樓雖然冷清,但也有最起碼的醫療服務。為什麽晚上他鬧出這麽大的聲響,卻沒有人推門進來關心一下?
沈輕唐立在走廊間,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兩秒之後,他咬緊牙關轉身,猛地向另外一間病房淡黃色的房門上沖去。
“砰”地一聲巨響,伴隨右肩膀的劇痛,薄薄的房門被他奮力撞開。入目所見便是一雙晃在半空中的腳。光滑又白皙的兩只腳,沒有穿鞋也沒有穿襪,在門開時掀起的那陣風裏左右搖曳。
他順著腿往上看,看到了那個人的臉。
腫脹發紫的舌頭露了半截在嘴巴外,而高挺的鼻梁之上,是那雙再熟悉不過的琥珀色眼眸。
是他,還是他!
溺水的是他自己,燒炭的是他自己,上吊的依然是他自己。
恐懼的來源是未知,當你已經知道門後等待自己的會是什麽,又還有什麽可怕的?
再推開下一扇門的時候,沈輕唐不僅沒有了恐懼,甚至覺得眼前的場景有些可笑。
慘白的“他”倒在門前,被深深剖開的手腕流出滿地的鮮血,鋪滿了病房青底地磚,像是一潭血紅色的巨大死湖。
再再下一扇門後,“他”的頭顱磕在地上,黃白色的腦漿迸裂,濺射在淡黃色的房門上,雙目圓睜,手腳以極其詭異的角度彎折著。
沈輕唐嘲諷地笑出聲,甚至微微搖頭點評道:“……也太不了解我了……我就算求死,也不會跳樓啊。太不好看了,多殘忍啊……”
他推開一扇又一扇門,饒有興味地看著十余個自己以各種各樣慘烈的方式死在面前。
“好了,如果這是噩夢,現在應該醒過來了。”
他對自己說。
可是他沒有醒來,一切都還如舊,長長的走廊上一間間裝滿他的屍體的病房,像是永遠沒有辦法跳出的死循環。
沈輕唐盲目地走著,盲目地推開一扇又一扇門。
突然,眼前出現了一個沒有房門的房間。
沈輕唐打起精神,大步走近,這才發現這間房子本該是房門的地方掛了半面又破又舊的簾子,雪白的側墻上鋪滿了青色的瓷磚,醫生護士匆匆忙忙從身邊經過,沈輕唐便能聞見若隱若現的腥臊味道。
這是醫院的公用洗手間。
在一排病房中顯得這樣不同,像是在誘惑著、等待著沈輕唐走進來。
沈輕唐也別無選擇。他定定站了兩秒,擡手掀起了那面半舊的臟簾子。
青白相間的洗手池墻面上,貼著一面巨大的鏡子。沈輕唐站在鏡子前,又一次看見了……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