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五分錢(五)

鄧亙馨慢慢地睜開了眼睛。

幽幽藍光重,她像是身陷在廣闊深海,觸目所及之處,成千上萬條閃爍著熒光的小魚在石縫中穿梭。

可鄧亙馨清楚地知道,她並沒有在深海中。

她只是躺在一間最普通的留學生宿舍的床板底下,圓睜著雙眼,死死盯著紫光筆照射下木板上斑斑點點的熒光。

那是血跡。四濺飛射,透過木板滲到床板背面的血跡。

在地面上、墻壁上都被一點點地清理幹凈,卻還殘留在床板背面的木條縫隙中的……血跡。

要多少血,才能滲下這麽多,滲到床底鋪著的一條條木板上處處都是?

又要對一個人做出什麽事,才能留下這麽多血……

鄧亙馨有些反胃,幹嘔了兩聲捂住嘴,連滾帶爬從床底下滾了出來。

她咳得滿眼都是淚花,手撐在桌子上,深深彎下腰。

可是偏偏就在現在,門上傳來極輕的“噠”聲——是鑰匙轉動房門的聲音。

有人回來了!

是勞卡文回來了嗎?

“勞卡文……”鄧亙馨猛地回過身。

可是推門進來的那個人,卻不是勞卡文。

而是她的舅媽。

面無表情地站在房門前,手裏拎著一只鑰匙。

“失望了嗎?”舅媽冷冷地開口,“還是你忘記了,我也有宿舍的備用鑰匙?”

門再一次被關上了。

鄧亙馨渾身都在發抖,臉上冰涼一片。她下意識伸手去摸,才發現自己不知道什麽時候流下了眼淚。

“舅媽……”她的聲音有些絕望,“年前那天,你和舅舅從家裏搬出去的箱子裏,裝的到底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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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春節,是鄧亙馨自母親去世之後,過得最艱難的一個春節。

表哥想在今年結婚,舅舅舅媽去年四處周轉,借了幾十萬替哥哥買房子。她在學校的一應花費早都靠著自己打工,即便如此,在低氣壓的家裏也時刻小心翼翼,生怕觸了舅舅舅媽的逆鱗。

去年年底,家裏常常有位大腹便便的陌生人上門,她周末偶爾回家的時候,撞見過一次。

“叫叔叔!”舅媽臉上掛著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枯瘦的手指戳她的腰。

“叔叔!”她連忙乖巧地打招呼。

那人卻連看都沒看她一眼。

“老張,你是大忙人。”他陰沉著臉,虎視眈眈地盯著舅舅,“誰家的錢都不是大風刮來的,都等著回去買點肉,一家老小過個好年。你要是再拖下去,下次上門的人我可就不知道是誰了……”

原來是上門討錢的債主。

鄧亙馨心口一跳,一點聲音不敢出,躲在自己的房間裏。

那人走了之後,舅舅舅媽連晚飯都沒有心思做,鄧亙馨餓得前胸貼後背,卻也不敢出去,生怕在他們面前晃惹了舅媽不自在。

她關了燈,躺在床上努力睡覺,勉強忍下饑餓的心情。

舅舅和舅媽像是忘記了她的存在,在客廳裏吵了起來。他們爭吵的聲音越來越響,隔著小小的房門傳入鄧亙馨的耳中。

她那時已經快要睡著,只零零星星聽見了幾句。

舅媽帶著哭腔控訴:“老王這樣,是不給我們活路啊……誰不知道我們年前燒了一車貨,現在拿不出錢。我家這麽多年幫了他多少次,幫出了這樣一只白眼狼……”

舅舅平日裏話不多,沉默了很久之後才開口。

鄧亙馨昏昏沉沉,只模模糊糊地聽了半句。

“……大不了一起去死……活著還有什麽意思……”

她翻了個身,徹底閉上了眼睛。

這之後幾周,鄧亙馨在學校裏忙考試,一直沒有回家。

在學校裏偶爾遇見舅媽,她也不忘叮囑她:“年前家裏亂糟糟的,沒事就別回去了。”

鄧亙馨想到隔三差五上門討債的債主,重重點了點頭。

寒假終於來到了。一向熱熱鬧鬧的學校逐漸變得冷清,宿舍樓下多了很多輛自行車,偌大的校園裏面再難看見幾個留校的學生。

鄧亙馨仍在學校附近打工,每逢周末就要坐車去兼職。晚上回到了宿舍,一個人住在四人間裏,連去水房都遇不見一個同學,長長的黑黑的走廊裏只有她一個人的腳步聲。

空曠無人的校園,總是讓人忍不住遐想聯翩。

鄧亙馨有一點點害怕。如果舅舅舅媽沒什麽特別的打算,她想直接買好車票,去廣東的爸爸那裏過年。

她想了想,在年前挑了個時間回了舅舅家,想探探他們的口風。

鄧亙馨清清楚楚地記得年前那個晚上。

她穿過狹長的小巷,爬了兩層樓梯,站在舅舅舅媽的門前正準備推門,門卻突然一下打開了。

舅媽正正站在她的面前。

鄧亙馨嚇了一跳,舅媽卻嚇得比她還要狠,一聲短促的驚呼後就捂住嘴巴,直直往後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