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拔蘿蔔(三)

在廖老三的故鄉,秦嶺腳下的小村莊廖家村裏。

清晨七點,村口廖四福的家門緊閉。

隔壁廖小妹剛剛吃完早飯,挎了筐正準備去拔豬草,看到廖四福家緊閉的家門,好奇地上前推了推。

“叔!嬸!”她喊。

沒有人回應,可是撲鼻而來的血腥味道讓她不由自主地後退。

一步、兩步、三步……一陣冷風吹來,廖小妹打了個寒顫。

破舊的木門惡作劇一樣被吹開了一條縫隙,吱呀一聲之後,便是廖小妹響徹雲霄的尖叫:“殺人了! 殺人了!”

猩紅色的鮮血浸入黃泥地,仿佛混合成了紅褐色的泥漿。迎面的院子裏斜躺著一具血肉模糊的屍體,廖四福仰面朝天,右肩膀以下被撕扯得宛如碎片,腸穿肚爛。

土黃色的矮墻旁邊,有另外一具屍體,廖四福十九歲的女兒扒在墻根,還保持著逃命的姿勢。

可是她的頭卻只剩了一半。

原本姣好的,洋娃娃一樣的臉不復存在。額頭以上被生生掀開,只有後腦勺還殘留著被血浸透的些許黑發,像深海中撈出的海藻。

一向平靜的廖家村已經很多年沒有發生過這樣的悲劇。

熊瞎子殺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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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多年前的廖老三還是個二十出頭的小青年。

他上頭兩個哥哥,打小跟在哥哥們身後,大山裏面摸爬滾打,一身麥色的皮膚,健康又矯健。

村口廖四福老婆死得早,只留下一個女兒廖花跟他相依為命,被他捧在掌心裏,寵得珠玉一樣。

廖花一天天長大,出落得一天比一天漂亮。她每個月從鎮上高中回家的那個周末,村裏面的小夥子總要來來回回經過好多次村口。

廖老三也一樣。

穿著白色的汗衫,敞開健康的胸膛,露出線條幹凈的腹肌,總在廖四福門口徘徊。

廖四福對這個女兒看得緊,廖老三這麽徘徊了大半年,才漸漸能趁著夕陽落下廖四福坐在門口抽煙袋的時候,扒在前院的矮墻上和廖花說上一些話。

“花兒,這個給你。”他笑著,露出一口白牙,遞了一布袋東西過來。

廖花接過來打開一看,是一口袋野生的蘑菇。

“這是榛蘑,長在榛子樹底下的。要摸黑上山去摘,趁著天亮之前下山做成午飯,這才鮮甜好吃。”廖老三笑眯眯地說。

“三哥,你又上山了?”

廖花兒亮晶晶的丹鳳眼上綴著又長又彎的眼睫毛,清晨的陽光下沾了露水一般輕盈,像洋娃娃一樣漂亮。

廖老三看得呆住,直到廖花兒羞赧低下頭,才咳了一聲挪開目光。

“嗯,山裏好東西多,野蘑菇野蘿蔔,個頂個的鮮。”

他微笑,眼裏滿是憧憬:“去年我捉了六只錦雞,翻出留壩,到山那邊的縣城裏賣了三百塊錢。”

三百塊錢,任誰看來都是一筆巨款。

廖花兒“哇”地贊嘆出聲,更讓廖老三驕傲地挺起了胸膛。

他是有認認真真考慮過的。

家裏他排第三,輪到他娶媳婦的時候能有幾分錢的家底留下來?

何況他喜歡的廖花兒又是家裏獨女,被廖四福寶貝一樣供到高中,搞不好還會去讀大學……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他既然生在這山中,打小在山裏面摸爬滾打,就要靠著這大山成家立業。

“等我這次再撿了蘑菇,給你買件新衣服。就現在城裏人最常穿那種,帶小碎花的。你穿起來

那年初春,雪融不久,廖老三又一次進了山。

冬天那會兒在山溝的一棵野槐上見到了一只鍋蓋大的蜂巢。那會兒大雪封山,他怕萬一捅了馬蜂窩惹來野蜂跑不掉,忍著沒動手。

好不容易到了春天,廖老三摩拳擦掌蠢蠢欲動,只盼著早些找到那棵野槐樹。

他在山溝裏走了半日,倒真的找到了去年那棵野槐樹。

可是那鍋蓋大的梨形蜂巢卻早已經不在了,只有些泥巴樣的殘骸跌落在地。

廖老三可惜地嘆一口氣,剛想轉身走,眼角余光卻瞥到了樹上的一個角落。

粗細長短不一的樹枝雜亂地堆積在枝杈,像是一個臨時搭成的鳥窩。

可那絕不是鳥窩。

哪裏有這麽大的鳥,需要半米來長的窩?

哪裏有這麽蠢的鳥,將巢穴築在這麽低矮的樹枝上?

廖老三在山裏長大,本能地察覺到不對。他下意識地往前兩步,卻突然看到了一只黑黑的、圓圓的毛茸茸耳朵。

那是熊窩。

窩裏躺著一只熊。

人類本能的逃生欲望讓血瞬間湧上了廖老三的頭上,腦子還來不及思考,身體已經先做出了行動,轉身跑出了好幾步。

對於山裏人來說,遇見熊瞎子的結局九死一生。

他小時候扒著門縫見過的,那拎著一對熊掌家家戶戶兜賣的獵人,只剩了半張臉和一只眼睛,另外一半的臉被熊掌撓得宛如一塊煎餅,看不出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