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第2/4頁)

自此開始,乾清宮幾乎夜夜燈火通明。好在宮門下鑰之後,各宮都不得往來,連那些白天要來面見聖駕的妃嬪們,都一一被勸了回去。這紫禁城人多麽?自然是多的,且又多又雜,但存心要瞞住一件事,其實也不難。梁遇一聲令下,乾清宮裏的任何消息不得往外傳遞,因此皇帝的病情只零星透露給內閣,說萬歲爺身子每況愈下,近期的朝政不能親理,要請張首輔及諸位多費心。

陰雨連天,又逢寒冬臘月,人像缸裏被凍住的魚。紫禁城沒來由地被一片巨大的陰霾籠罩著,風雨刮過慈寧宮花園的樹木,那呼嘯的幽咽,一直傳到乾清宮裏來。

殿內外不分白天黑夜都燃著燈,似乎只有燈火照亮每一個角落,才能驅趕邪祟,留住皇帝的命。

太醫在偏殿又重新合計過了方子,前幾天眾人還辯藥理,各執一詞,今日已然達成了一致。

胡院使把方子遞上來,在梁遇那鷹隼般銳利的視線裏,微微矮下了身子。

全是疏肝解郁的藥,意在保養,不在治病。梁遇捏著那張紙,手上輕輕顫了下。

“太醫們連軸熬了三宿了,回頭上東邊圍房裏歇一歇。胡院使再辛苦兩日,主子病情離不得你。”梁遇慢慢將方子折起來,遞還過去。

胡院使道是,不敢擡眼,呵著腰上前接方子。梁遇穿玄色通臂妝花的曳撒,袖口上層層疊疊的金絲雲氣和蟒紋鱗甲,襯得手指白玉般無暇。然而這雙漂亮的手上攥了多少條人命,真是數也數不清。皇帝萬一駕崩,若如常昭告天下,那他們這群太醫便還得活;如果秘不發喪,那不必說,他們這些人沒有一個能活著走出乾清宮。

所以皇帝一人,牽扯了多少人啊,誰不想治好皇帝。然天命難違,少年天子油盡燈枯了,任是個神仙,也難起死回生。

胡院使哆嗦了下,“廠公……”

梁遇慢回嬌眼,嗯了聲,“胡大人有話要說?”

恰在這時,殿門上有個人影探了探頭,是太後跟前珍嬤嬤。

梁遇揚聲讓進來,楊愚魯帶人邁進門檻,珍嬤嬤上前行了個禮道:“回掌印大人,太後娘娘辰時三刻,崩了。”

果然風雨連天,是個適合死人的時節。梁遇長嘆了口氣,“先替太後換好裝裹,回頭咱家再派人過去料理。”

珍嬤嬤道是,領命回慈寧宮去了,胡院使見狀也不能逗留,揖了揖手,從偏殿退了出去。

殿裏只余楊愚魯,他輕輕叫了聲老祖宗,“倒也不失為一個好時機。”

梁遇點了點頭,“皇上的事兒不知什麽時候出來,要是碰得巧……好好發送,也免得下去的路不好走。”

話都不必說透,點到就已經明白了。倘或沒有太後這出,皇帝悄然駕崩,真是黑燈瞎火連個念經開道的僧侶都沒有,這一世帝王路走得該多寂寞。太後的事兒出了,恰是個良機,正好給皇帝留了空兒,即便不能名正言順以帝王規制操辦,至少借了太後的喪儀,也能走得體體面面。

“你去安排吧,悄悄把太後靈柩運進泰陵安放,景山的殯宮得騰出來候駕。”

楊愚魯道是,出門叫上兩個奉禦,一同往月華門上去了。

梁遇從圈椅裏站起來,褪下腕上菩提慢慢數著。出門看天,天還是灰蒙蒙的,沒有放晴的跡象,東暖閣裏很安靜,站在廊下聽,聽久了讓人忘了呼吸。

忽然門簾一動,柳順從殿內邁了出來,看見他便疾步上前回話,說:“老祖宗快瞧瞧去吧,萬歲爺醒了,說要見您呐。”

梁遇忙往東暖閣裏去,進門見皇帝半倚著引枕,臉頰雖消瘦,但精神頭看起來還不錯。畢雲正伺候他喝水,他慢慢進了些,聽見腳步聲擡眼看,見梁遇進來,便微微牽了下唇角,“大伴。”

暖閣裏的人立時都退了出去,梁遇提袍欲上前來,皇帝搖了搖頭,“就這麽說話。”

梁遇只得站住腳,溫聲道:“主子大安,臣這就派人回稟皇貴妃去。”

皇帝依舊搖頭,“她是個姑娘,身底兒弱,別讓她來了,就咱們說會子話吧。”他的眼神變得悠遠,哀致道,“大伴,朕的身子,朕自己知道,哪裏是大安,不過回光返照罷了。朕的時候不多了,等不得也耗不得……朕只求大伴一件事,盡心替朕輔佐朕的兒子,讓太子成器,別像朕似的,眼高手低,一事無成。”

他怨自己,帶著一股灰心喪氣的味道,梁遇只得勸慰他,“主子千萬不能胡思亂想,您年輕,病勢來起來洶洶,退起來也快得很,哪裏就到這樣地步了。太子日後有您親自教導,不必臣來輔佐……”

皇帝急起來,“這會子不是客套推辭的時候,大伴,你一定要答應朕!”

梁遇見他急紅了臉,忙道是,“主子的令兒,臣哪裏敢不從,臣一定竭盡全力輔佐太子殿下,請主子放寬心,好生將養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