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第2/3頁)

梁遇頷首,“咱家先瞧瞧,瞧完了再說。”

他提袍登上腳踏,因身上濕著,不能坐上床沿,便跪在榻前喚他:“主子……主子……臣來了,您醒醒。”

皇帝面色慘白,血跡雖清理幹凈了,但唇角內側殘余的絲縷幹涸發烏,這情形,看上去真像死了大半。

梁遇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奇得很,這次居然沒有發熱,氣息也如遊絲般,不似以往急促喘息,被下的胸口只有些微的一點起伏。

看來真是不太好了,事不宜遲,便回身對胡院使道:“不管使什麽法子,先讓皇上醒過來。”

這是和閻王爺搶人,不必明說大家心裏都有數。胡院使得了令,轉身便去施為,著人撬開皇帝牙關,拿參片讓他含住續氣兒,復又打開針包拔下一支三棱針來。棱針的針尖老粗,慢慢紮進皇帝虎口,三分不醒便用五分,直紮到六七分光景,才見他蹙眉輕輕抽動了下。眾人都說“好了好了,皇上醒了”,梁遇拿手巾壓住了他的傷處,輕聲問:“主子覺得怎麽樣?”

皇帝茫茫然,翕動著嘴唇道:“疼……”

知道疼就是好事,梁遇溫聲安撫:“這是為叫醒主子,不得已而為之,還請主子恕罪。”

皇帝兩眼依舊定定地,半晌道:“大伴,朕看見先帝了。”

活人看見陰司裏的人,多少有些}人。梁遇握緊他的手道:“想是主子思念先帝爺,做夢了。臣著人給奉先殿多添幾盞長明燈,先帝爺見了,自然知道主子的孝心。”

皇帝沒有再說旁的,閉上眼,嘆了口氣。

外面回事的人不斷,因著既是冬至,又出了貴妃那件事,梁遇便抽身出來,由太醫們調理皇帝病體,自己退到西邊配殿裏處置那些瑣碎。

曾鯨進來問:“貴妃的屍首怎麽料理?”邊說邊壓下嗓子道,“還懷著四個月的身孕呢。”

梁遇自己從來不信那些神神怪怪的事兒,但皇帝如今陽氣兒弱得很,人又是他親手勒斃的,不拘怎麽,先安撫了皇帝要緊,便道:“裝棺吧,停到北邊欽安殿去。打發一班僧人先替她超度,畢竟懷著孩子,也怪可憐的。余下的事兒,等咱家和皇上商議了再行定奪。”

曾鯨領命退出去,太醫院又送方子來給梁遇過目。那些烈性的虎狼藥,皇帝的身子是扛不住的,唯有以溫養為主。他大致瞧了,見一切尚且妥帖,便交底下人承辦去了。

皇帝的病勢起起伏伏,直到晚間神思才略清明了些,能坐起身完整說上兩句話了。暖閣裏四角都燃著燈,似乎只有燈火通明,才能讓他稍微覺得安心。

梁遇從門上進來,迎著皇帝的目光走到腳踏前,趨身問:“主子覺得好些了麽?還有哪裏不舒坦?”

皇帝搖搖頭,“大伴,你坐下,朕有幾句話想和你說。”

梁遇道是,依言在杌子上落座,皇帝的目光空洞,帶著點恐怖的聲調說:“朕把貴妃勒死在佛堂裏,諸天神佛都看見了。朕褻瀆了佛門清凈地,你說……朕會不會遭天譴?”

梁遇只得勸解:“是貴妃有負聖恩在前,皇上沖冠一怒事出有因,神佛必然會寬恕的。”

皇帝聽了,似乎略微平和了些,但很快又滿臉緊張,喃喃道:“她肚子裏還懷著孩子,據說這樣死去的人怨念極深,朕怕……”

梁遇道:“主子是九五至尊,自有神佛護體,那些孤魂野鬼奈何不了您。不過……貴妃已死,算是死無對證了,臣思量再三,要從這件事上做文章打壓南苑,恐怕欠點兒火候。”

提起貴妃和南苑,皇帝便頭痛欲裂。他松開了虛攏的拳,似乎不太認得這雙手了,“朕沒想到,會被她激怒至此,居然失手殺了她……朕原不想這樣的,朕是皇帝,怎麽能親手殺人……現在回想起來,那時候的魂兒好像也不在身上了,朕只想讓她閉嘴……”

皇帝暫且都是繞開了小四說,梁遇口頭應對著,心裏到底也不得踏實。

“臣料想,貴妃是知道自己不得活了,才有意一心求死。倘或孩子生下來,就是明晃晃的罪證,宇文氏混淆皇家血脈,當誅九族。可若是胎死腹中,誰也拿捏不住這個罪名,妃嬪走影的消息就算傳出去,折損的也是皇上的顏面。”

所以貴妃也不蠢,臨了還設計了皇帝一回。她要救南苑王府,除了一死,沒有其他辦法。

皇帝沉思良久,因中氣不足,聲音羸弱如蚊呐,“她走影懷上身孕的事兒,壓下不必再提了。知會南苑王府,貴妃思念家鄉甚甚,有孕之後憂思成疾,沉井自盡了。命史官將朕的話寫進聖訓,自本朝起,後世子孫謹記,宇文氏女不得入宮,男不得尚主。慕容宇文永世不得通婚,免於內闈失火,狼煙再起。”

梁遇道是,起身長長作了一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