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第2/3頁)

甲板上斷裂的桅杆、纜繩、帆布亂作一團,下腳的時候都得透著小心。搖搖晃晃過去,腳下有些不穩,高漸聲見狀上來攙扶,月徊喃喃問:“四档頭,您說督主的傷,有沒有大礙?”

東廠番子水裏來火裏去,多少血肉模糊都見過,頭掉了不過碗大的疤,那點傷其實不算什麽。不過因著督主金貴,他也不敢輕描淡寫,只道:“得看紮得多深,按常理來說,肩胛上沒有要緊的內臟,應當不會危及性命的……只是要受些苦。您想,手上紮了刺都疼呢,何況木頭生釘進皮肉裏。先得把木樁子拔出來,再用剪子在肉裏翻找,看看有沒有碎屑。這種東西留下就是病灶,鬧得不好將來要發作的,陰天時候犯疼了,或者在皮下潰爛,頂到肉皮兒上來……”

他越說月徊越揪心,忙擺手道:“好了好了,我明白了,就是多少總有些風險。”

高漸聲點了點頭,“您瞧瞧去吧,興許督主就要您陪著呢。”

月徊這時候一腦門子官司,心裏雖著急,但更害怕見他,便撫撫前額道:“我怕血,還是在外頭等消息吧。”

海滄船相較福船,船身要小一些,艙樓建得不那麽高,但廊前也有抱柱。月徊倚著抱柱看人員往來,那錯綜的腳步,讓人悚然。

接下來該怎麽辦呢,就這麽一個哥哥,往後該怎麽處?她灰心得站也站不住,蹲在廊廡底下,垂著腦袋撥弄甲板上的一粒細沙。自己如今也像這細沙似的,不知該何去何從,落到哪兒是哪兒吧。早前對哥哥的覬覦變成了報應,原來她的好色壓根兒只是饞臉,不饞身子。

嘴唇上現在還殘留著那種觸感,她擡起手使勁擦了擦,可惜他的氣息揮之不去,像個噩夢似的縈繞在腦子裏。她忽然覺得心酸,本來說沒了爹媽還有哥哥的,誰知哥哥變成了這樣……現在是身在海心裏,連逃都逃不掉。不能回避就得繼續面對,可怎麽面對法兒……她的眼淚落在甲板上,一滴接著一滴,氤氳成一片小水窪。

終於裏頭治完了,隨行的太醫把那根木樁子取出來,還送來讓她過目,說:“姑娘瞧瞧吧,廠公遭了大罪了,取木屑的時候手巾都咬出血來,也沒吱一聲兒。”那語氣,仿佛她是產房外頭等著看孩子的丈夫。

月徊心頭哆嗦,匆匆瞥了一眼,那木樁子一頭尖尖的,半截蘸著血,看樣子肩胛幾乎都要刺穿了。

秦九安在邊上連聲安慰:“姑娘別怕,老祖宗現在沒事兒了,只是失血過多,將養兩日就會好起來的。我這就吩咐下去,讓夥房給他老人家煮豬肝湯,姑娘這兩天費點兒心,仔細留意老祖宗吧。”

為什麽要她費心呢?他們這些人平時祖宗長祖宗短的,到了這個時候卻都不願意貼身伺候了?

她支吾了下,“他是受了外傷啊,我不知道該怎麽伺候……”

秦九安說沒事兒,“就是喂喂湯藥什麽的,和伺候生病一樣。原說咱們來伺候的,這不……您和老祖宗更親,老祖宗又念著您。您知道的,身上不好的人就愛自己人在跟前兒,您看……要是有要搭手的地方,您知會咱們一聲,咱們候著您的令。”

這就是逃不掉了?月徊一瘸一拐,“我自己還受著傷呢。”

大夥兒垂眼看她的腳踝,擦破點皮,上點兒藥就好了,連傷都算不上。掌印往常是怎麽關照她的?如今到了她回報的時候就推三阻四,可見人心隔肚皮啊。

月徊怏怏紅了臉,有種跳進黃河也洗不清的感覺。她不願意在他跟前點眼,可這話又不能和外人說,最後迫於無奈只得答應,腳下緩慢地挪動著,“那讓他好好休息會子,我明兒……”

楊愚魯道:“姑娘,受了這麽重的傷,今晚上是睡不著的。”

秦九安道:“咱們夜裏也不能睡,船弄成了這樣,還有那些兄弟,全在水裏泡著呢。”

大档頭馮坦直率得很,“是督主點了名讓你進去的,裏頭很寬綽,累了有床榻,想睡就睡下。”

這下子月徊再沒什麽可說的了,即便萬般不情願,也只好垂著腦袋走進艙房。

艙頂上懸著一盞料絲燈,眼下海上風平浪靜,這艙房裏一片靜謐,連燈影都是定格住的。她站在地心看,梁遇因傷了後背只能趴伏,自她進門起就一直閉著眼,後來更是扭過頭,面對墻板去了。

想來他也難堪吧!月徊如今看見他的臉都覺得可怕,他避開了更好,暫且不要有交集,能拖一時是一時。

屋裏彌漫著一層難以化解的尷尬,月徊退後兩步,在桌旁坐了下來。轉過頭看,窗開了半扇,風後的天空變得異常晴朗,月亮高懸著,墨藍色的天頂一絲雲彩也無……海上看夜空,比在陸地上看更清晰。水天交接處繁星紛紛入海,杳杳地,繪成一幅玄異而鮮明的畫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