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第2/3頁)

他輕籲了口氣,“準備好行李,要帶的東西都帶上,四月初九就動身。”

月徊原本已經不抱希望了,猛然聽他松口,愕著兩眼把嘴裏的酒咽了下去,“我沒聽錯吧?”

他笑了笑,“在來這兒之前,我確實打定了主意不帶你去的,但瞧你這麽執著,我也不忍心辜負你。你要是實在想去,那就去吧,只是前途莫測,是好是歹,最後都要你自己承受。”

月徊聽了,鑒於他有反悔的先例,不敢放肆高興,小心翼翼又確認了一回,“您這回說話算話?”

梁遇輕輕頷首,“算話。其實把你一個人放在京城,我也提心吊膽。”他擡起眼打量她,她的每一寸發膚,每一道眼波,都讓他移不開視線,“你知道我十四歲後的日子,是怎麽過的麽?這偌大的紫禁城到處都是人,可又處處透著冰冷。早前我不過是個不起眼的火者,寒冬臘月裏連個炭盆都沒有,凍得睡不著,一個人裹著一條破棉被哆哆嗦嗦縮在床角,一熬就是一宿……每回入夜我都怕,我害怕天黑。”

月徊是頭一次聽他說起以前年月,雖然她也知道必定像一本淒涼的書,讓人不忍卒讀,但沒想到從他嘴裏說出來,又是另一種震撼。

月徊能夠感同身受,當初自己還不如他,到處竄胡同,碰見個破缸就往底下鉆,還得和狗搶麻袋。但即便她的經歷已經慘絕人寰,她也依舊有多余的善心來同情他。她伸手和他碰了一下杯,“那您現在還怕一個人過夜嗎?怕就說出來,有我呢,我陪著您,還能給您捂腳。”

梁遇的目光柔軟,“如今高床軟枕,還怕什麽。就像你說的,早前吃足夠的苦,現在享多多的福……但也害怕再把你弄丟,那麽多年,孤苦伶仃一個人,夠了。”

月徊悵然點頭,“我就說您離不開我,真讓我說著啦。來,哥哥喝酒……”她敬了敬他。

梁遇揚起脖子,美酒入喉,那玲瓏喉結便纏綿地滾動。

確實是離不開,他心裏暗暗想,十一年的虧空,不是幾個月就能填補的。即便在身邊,也一刻不停地想念,世人都說梁遇心狠手辣,但卻不知道,天下第一癡情也是他。

他不常喝酒,今天多喝了兩杯便上頭,借酒蓋住了臉,喃喃說:“月徊,我好像有些醉了。”

月徊還和他打趣,“沒事兒,醉了就住在我這裏。”

那是萬萬不能的,住下就壞事了……明天流言四起,還怎麽做人!

他發懵的樣子很有趣,動作變得很慢,慢慢眨眼,慢慢搖頭。然後伸出手,掌心向上,輕聲叫:“月徊……”

月徊粗枝大葉,半天才弄明白,原來他想和她牽牽手。於是把手放進他掌心,鼓勵式地說:“哥哥別怕,我在呐。”

他的唇角微揚,慢慢握緊她的手,自顧自地說:“就這麽,永遠不放開。”

月徊很感動,覺得今天的哥哥格外溫柔。她用力回握他,“您不放手,我也不放手。”

他臉上笑意又添了幾分,迷蒙的眼睛看向她,說她是個傻丫頭。

她真的什麽都不明白,那句“看臉能過一輩子”也是假的,耍嘴皮子而已。她可能永遠想不明白,哥哥怎麽能生出那樣齷齪的心思,其實他自己也想不通,自己怎麽會是這樣的人。

他在自怨自艾,月徊卻在嘀咕:“您這酒量,還是場面上人物呢,也太不成就了……不過酒量不好的人,據說心眼兒好。”

心眼兒好?他撐著臉頰,垂下手腕子描摹茶杯的圈口,曼聲說:“這是誰編出來蒙人的!我的心眼兒就不好,早年間……十一年前,我還沒進宮那會兒,為了達成目的,算計過一家子。”他打了個酒嗝緩緩說,“我先設下陷阱,引那家的孩子入套,然後再把人撈出來,我就成了那家的救命恩人。救命恩人,自然得想盡辦法周全……可後來我得了勢,把那一家子滅口了,你說我是好人麽?”

他仰著頭笑,鳳眼流光,笑出了一股子邪乎勁兒。

月徊聽得後脊梁發涼,所以他終究是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人。可他就算再壞,她的胳膊肘還得往裏拐,忙撿起一粒花生米塞進他嘴裏,“十一年前的事兒了,還記著幹什麽!你們司禮監殺人滅口的勾當幹得多了,又不是你一個人的罪孽。”

“就是我一個人的。”他垂下腦袋,邊嚼花生邊嘆氣,“這輩子幹的頭一件壞事,到死都會記在心上。”

月徊看慣了他殺伐決斷的樣子,現在變得這麽多愁善感,真讓她有點兒不習慣。

“您往後還是少喝酒吧,酒後吐真言可太嚇人了,換個別的愛好吧,哪怕脫衣裳也成啊。”月徊很真摯地說。

他又哈哈笑起來,“我脫了衣裳,怕嚇著你。”這已經真的神志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