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第2/3頁)

梁遇回來得有點兒晚,差不多掌燈時分才進衙門。那時候天上僅剩一點紅色的暮雲,他的曳撒也是紅的,朱紅上又鑲了金絲的通臂袖[,舉手投足間金芒流轉。站在院子裏指派接下來的差事,那些太監們得了令兒,潮水一樣退下去,他又獨自站了會兒,方轉身走進值房。

進門頭一眼就看見她,似乎有些意外,“你怎麽還沒走?”

月徊氣不打一處來,但還是忍住了,十分可惡地指了指裏間,笑著說:“您瞧啊,我替您把被臥都換了,換得幹幹凈凈的,連羅帳都換了,您覺得這色兒怎麽樣?”

然後梁遇的臉色就變啦,他怔忡了會兒,愕然轉頭看她,“誰……讓你換的?”

月徊裝得一臉純質模樣,“我就是覺得天兒暖和了,再睡藍綢的被面不好看,這才給您換的啊。”說罷哦了聲,抽出身後四只鞋墊來,“您別怕,床上的東西丟不了,我給您收著呢。”

梁遇的臉終於綠了,平時那麽威風八面的梁掌印,這會兒像淋了雨的蛤蟆,眨眨眼,再眨眨眼,月徊喲了聲,“您眼睛裏進水了?”

他實在是沒想到,藏在褥子底下都能被她掏出來,這人是屬狗的麽?那四只鞋墊就像明晃晃的罪證,讓他覺得羞慚,讓他感到狼狽。當初意氣用事把鞋墊留下了,受用過,消了氣,人也漸次冷靜下來。他曾不止一次盯著炭盆想,要不要把鞋墊子扔進去,扔進去便一了百了了,可惜到最後也沒能狠得下心。

既然舍不得銷毀,就得小心翼翼藏匿,誰知還是被她翻出來。早知如此應該關進匣子裏,落上鎖再扔了鑰匙,這樣就萬無一失了。

可惜避無可避,他只得想辦法留住尊嚴。臉頰到耳根子這一線滾燙,他有些氣短,依舊得裝得從容,正色道:“我早說過,你的繡工太差,這麽醜的鞋墊送不出手,所以命人上巾帽局取了上好的鞋墊送給小四。至於這兩雙,總是你的一片心意,還給你怕傷你體面,只好暫且存在我這兒。哥哥能為你做的不多,這些不過是細枝末節,你也不必太過感激我,畢竟你我是至親手足麽,為你百樣周全,都是應該的。”

月徊被他說得發懵,心道難道是自己誤會了,錯怪了他麽?

低頭看看,這鞋墊的花型確實不好看,針腳疏朗,足尖還有點歪,送出去真怕嚇著小四。也罷,沒送就沒送吧,不過口頭上還是得呲打他兩句,“哥哥您往後別這麽盡心為我了,悄悄留下我送給別人的東西,要不是咱們從一個娘肚子裏來,我會以為您偷著喜歡我呢。”

又是紮人心窩的口沒遮攔,可她紮得對,紮得他不得不去反省,是不是自己做的過於明顯,已經讓她察覺出不正常來了。

梁遇一腦門子官司,有些慌亂地說:“怎麽會,咱們是兄妹,我怎麽會……你別胡思亂想。我是失而復得,才格外珍惜你,你記住這點就成了。”

月徊當然不會盼著親哥哥能喜歡上自己,那些話也全是調侃,見他尷尬正便於她趁火打劫,“既然您珍惜,那就帶我上兩廣。”

她的目的明確,從來不愛拐彎兒,梁遇無可奈何,別開臉道:“正是因為珍惜,才不帶你上兩廣。你要是跟我走,遇到的變故會比想象的多,我不能害了你。”

他沒法把話說破,其實他很想告訴她,到時候她最大的危險也許不是南方的驕陽似火,也不是亂黨的行刺突襲,而是他。有些感情壓得越嚴實,爆發起來越洶湧,他不知道自己能忍多久,所以盡量離她遠一點兒,等一切都過去了,還可以是心貼著心的親兄妹,不會傷害任何人。

月徊真覺得有點兒失望了,心裏因這鞋墊兒燃起來的小火苗被他一口氣吹滅了,她嘆息著點點頭,“您要是實在不願意帶上我,那我也沒法兒。不過您的心思我可真看不透啊,一會兒想讓我做娘娘,一會兒又把我摘出來。您要是讓我好好和皇上處著,沒準兒我和他已經秤不離砣了。可您又吩咐我收著心,您是既要餛飩又要面,世上沒您這麽別扭的人,真的。我可不想理您啦,您自個兒呆著吧,我回樂志齋去了。”

她說完,從他身旁擦肩而過,走出了掌印值房。心裏不舒坦,就像小時候想吃糖母親不讓,渾身上下透著難受。氣得過了,眼淚不知不覺流下來,走到宮門前迎面碰上了秦九安,秦九安喲了聲,“姑娘怎麽哭鼻子了?”

月徊很難堪,擡袖狠狠擦了下,“我長沙眼啦,少監您可小心點兒!”

她理直氣壯淌眼抹淚,大步走出了衙門,對過值房裏的人清楚聽見秦九安的話,聽說她哭了,心裏大大地不忍起來。

既要餛飩又要面,說的的確就是他。以前他辦事都有條理,可一旦牽扯上她,他就變得拖泥帶水,連自己也討厭這樣的自己。秦九安多事,進來特意回稟,說“老祖宗,才剛月徊姑娘哭啦”。他還得在下屬面前裝得泰然自若,嗯了聲道:“小孩兒心性,不必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