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第2/3頁)

月徊點了點頭,復拿捏著嗓子叫了聲皇帝,“今年是你親政頭一年,年號可定下了沒有?”

皇帝說是,“遵母後懿旨,改元熙和。”

月徊道好,“既這麽,符璽郎何在?”

早在一旁候命的符璽郎率眾托著天子六璽緩步而來,到了寶座前跪地,將璽印向上敬獻。皇帝走下禦座,象征性地接了國璽,至此大禮就算成了。月徊透過鳳椅上的鏤空雕花看見外頭情景,大大松了口氣。

珠簾後的太後聲調裏帶著一點笑意,“好了,皇帝親政,予也該功成身退了。今後還盼眾卿全力輔佐皇帝,開創出個太平盛世來,那予便對得起先帝,對得起列祖列宗了。”

珠簾後又落下一道金絲絨的垂簾,朝堂上千歲呼得山響。太後在垂簾的遮擋下被攙進了肩輿,很快送回了慈寧宮。

往日吆五喝六的太後,如今變成了一攤死肉,不能說話不能行動,只有眼珠子還活著。兩個太監把人擡進暖閣裏,月徊先前以隨侍女官的身份陪著上朝堂,回來自然得把人送到地方。正要離開,恰好迎上太後那雙憤怒的眼睛,她微頓了下,掖著手道:“娘娘這會子恨不得殺了我吧?”

暖閣裏的人都被珍嬤嬤遣了出去,只余月徊和她留在腳踏前,太後恨的當然不只月徊,更恨這個日日伴在身邊的貼身嬤嬤。

珍嬤嬤嘆了口氣,不慌不忙道:“主子八成不明白,您對奴婢那麽好,奴婢為什麽還要反您。早前您放我出宮嫁人,那是多大的恩典呐,奴婢實在感激您。可您為什麽不好事做到底,讓我在宮外太太平平過日子,為什麽在我嫁了男人,生了孩子之後,又把我召回來呢。您也生過一位公主,也知道母子分離的痛,當初公主出嫁,您在宮裏哭了三天,就不明白我也想我男人,我也想我兒子?如今我兒子大了,前年高中入仕,到了要人提攜升官兒的時候,梁掌印答應,只要我照他的話辦,就讓我兒子升知州……所以娘娘,奴婢只有對不住您了,這是您欠我們母子的。當年我兒子才兩歲,您一道懿旨活活拆散了我們,害得我男人當了二十年的活鰥,我兒子自幼沒有母親照應。二十年的舊賬,到今兒才讓您還,不過分吧?”

床上的太後瞠大了眼睛,起先滿臉憤恨,聽了珍嬤嬤的話,眼裏的光逐漸暗下來,最後化成淚,從眼角滾滾而下。

珍嬤嬤卷著帕子,上前替她擦了擦,淡聲道:“娘娘別難過,雖說您現在變成了這模樣,可您一向沒有虧待我,瞧著往日的情分,奴婢也會伺候您到歸西那一日的。其實您這麽著挺好的,往常您太浮躁,誰的話都聽不進去,您只知道自己是皇後,是太後,卻不知如今變了天了,要懂得應時而變。如果沒有這一遭,您的脾氣還得闖大禍,到時候保不住自己的命不說,更會連累公主和駙馬,讓他們恨您一輩子,又何必呢。眼下這樣,餓了吃困了睡,等天晴的時候奴婢帶您上外頭曬曬太陽,天兒暖和了再去看看花,這才是宮闈裏頭的清閑日子,不比您見天雞飛狗跳強?”

太後似乎認命了,那兩大穴位叫楊愚魯下了黑手,司禮監作惡的功夫爐火純青,既留了她一命,又讓她活死人般受人擺布。只是這個宮女叫她意外,原來世上真有人能學人語氣聲調,學得那樣活靈活現的。上回罰她板著,只因為她是梁遇的人,卻沒想到張恒翻遍了直隸地面兒,原來要找的人就在宮裏。

太後發狠盯著月徊,月徊有點兒心虛,悶著頭說:“是我,全是我幹的。”

認罪倒認得毫不含糊,然而得知了真相又如何,今後自己不過是個幌子,這宮女還會繼續不定還會削藩處置那些王爺……太後閉上了眼睛,不敢想,細想之下都是罪過。

珍嬤嬤畢竟有了年紀,見識的多了,心也給錘煉成了鐵。她笑著對月徊說:“姑娘回去吧,過會子皇上和掌印就散朝了。先前我的話,姑娘都聽見了,請姑娘代我在掌印面前美言幾句,我這廂先謝過姑娘。”

月徊道好,向珍嬤嬤行了個禮,從暖閣退了出來。

夾道裏頭有風,吹得人鼻子發酸,月徊邁出宮門,邊走邊思量,這世道什麽最可怕?人心最可怕!

帝王為了穩固地位,為了順利親政,做出這種事來不難理解。可珍嬤嬤是自小跟著太後的,跟了幾十年,結果利益當前,新仇舊恨一並湧上來,理直氣壯地把舊主害成了這樣,實在叫人}的慌。難怪當初梁遇說了,不願意讓她跟在身邊,不願意讓她看見真實的他,當時她並沒有把這話當回事。現在明白過來,這紫禁城兇險,地位再崇高也沒用,哪天不留神,也許就陰溝裏翻船了。

她回來得早,便站在乾清宮前的月台上等著,雲層壓得很低,天地間灰蒙蒙的,不知什麽時候又會下雨。等了很久,終於看見乾清門上有儀仗進來,她忙下台階迎接。皇帝由梁遇隨侍,九龍輦停下,梁遇架臂接應,皇帝邁下輦車的時候看見她,什麽都沒說,含笑沖她眨眨眼。